我許過愿，如果逮住了這條魚，要念多少遍祈禱文，他不過我現(xiàn)在太累了，沒法念。我還是把麻袋拿來披在肩上。
他躺在船艄掌著舵，注視著天空，等著天際的反光出現(xiàn)。我還有半條魚，他想。也許我運氣好，能把前半條帶回去。我總該多少有點運氣吧。不，他說。你出海太遠(yuǎn)了，把好運給沖掉啦。
“別傻了，”他說出聲來。“保持清醒，掌好舵。你也許還有很大的好運呢。”
“要是有什么地方賣好運，我倒想買一些，”他說。我能拿什么來買呢？他問自己。能用一支弄丟了的魚叉、一把折斷的刀子和兩只受了傷的手嗎？
“也許能，”他說。“你曾想拿在海上的八十四天來買它。人家也幾乎把它賣給了你。”
我不能胡思亂想，他想。好運這玩意兒，來的時候有許多不同的方式，誰認(rèn)得出��？可是不管什么樣的好運，我都要一點兒，要多少錢就給多少。但愿我能看到燈火的反光，他想。我的愿望太多了。但眼下的愿望就只有這個了。他竭力坐得舒服些，好好掌舵，因為感到疼痛，知道自己并沒有死。
大約夜里十點的時候，他看見了城市的燈火映在天際的反光。起初只能依稀看出，就像月亮升起前天上的微光。然后一步步地清楚了，就在此刻正被越來越大的風(fēng)刮得波濤洶涌的海洋的另一邊。他駛進了這反光的圈子，他想，要不了多久就能駛到灣流的邊緣了。
現(xiàn)在事情過去了，他想。它們也許還會再來襲擊我。不過，一個人在黑夜里，沒有武器，怎樣能對付它們呢？他這時身子僵硬、疼痛，在夜晚的寒氣里，他的傷口和身上所有用力過度的地方都在發(fā)痛。我希望不必再斗了，他想。我真希望不必再斗了。
但是到了午夜，他又搏斗了，而這一回他明白搏斗也是徒勞。它們是成群襲來的，朝那魚直撲，他只看見它們的鰭在水面上劃出的一道道線，還有它們的磷光。他朝它們的頭打去，聽到上下顎啪地咬住的聲音，還有它們在船底下咬住了魚使船搖晃的聲音。他看不清目標(biāo)，只能感覺到，聽到，就不顧死活地?fù)]棍打去，他感到什么東西攫住了棍子，它就此丟了。
他把舵把從舵上猛地扭下，用它又打又砍，雙手攥住了一次次朝下戳去�？墒撬鼈兇丝潭荚谇懊娲^邊，一條接一條地躥上來，成群地一起來，咬下一塊塊魚肉，當(dāng)它們轉(zhuǎn)身再來時，這些魚肉在水面下發(fā)亮。
最后，有條鯊魚朝魚頭起來，他知道這下子可完了。他把舵把朝鯊魚的腦袋掄去，打在它咬住厚實的魚頭的兩顎上，那兒的肉咬不下來。他掄了一次，兩次，又一次。他聽見舵把啪的斷了，就把斷下的把手向鯊魚扎去。他感到它扎了進去，知道它很尖利，就再把它扎進去。鯊魚松了嘴，一翻身就走了。這是前來的這群鯊魚中最末的一條。它們再也沒有什么可吃的了。
老人這時簡直喘不過氣來，覺得嘴里有股怪味兒。這味兒帶著銅腥氣，甜滋滋的，他一時害怕起來。但是這味兒并不太濃。
他朝海里啐了一口說：“把它吃了，加拉諾鯊。做個夢吧，夢見你殺了一個人。”
他明白他如今終于給打敗了，沒法補救了，就回到船艄，發(fā)現(xiàn)舵把那鋸齒形的斷頭還可以安在舵的狹槽里，讓他用來掌舵。他把麻袋在肩頭圍圍好，使小船順著航線駛?cè)ァ：叫械煤茌p松，他什么念頭都沒有，什么感覺也沒有。他此刻超脫了這一切，只顧盡可能出色而明智地把小船駛回他家鄉(xiāng)的港口。夜里有些鯊魚來咬這死魚的殘骸，就像人從飯桌上撿面包屑吃一樣。老人不去理睬它們，除了掌舵以外他什么都不理睬。他只留意到船舷邊沒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小船這時駛來多么輕松，多么出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