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的兒子是這個公館里的家庭教師。有一天他和小男爵們以及他們受了堅信禮不久的姐姐到外面去散步。他們在小徑上向那棵老柳樹后面走來;當他們正在走的時候,這位小姐就用田里的小花扎了一個花束!案鞯闷渌保赃@些花兒也形成了一個美麗的整體。在這同時,她傾聽著大家的高談闊論。她喜歡聽牧師的兒子談起大自然的威力,談起歷史上偉大的男子和女人。她有健康愉快的個性,高尚的思想和靈魂,還有一顆喜愛上帝所創(chuàng)造一切事物的心。
他們在老柳樹旁邊停下來。最小的那位男爵很希望有一管笛子,因為他從前也有過一管用柳樹枝雕的笛子。牧師的兒子便折下一根枝子。
“啊,請不要這樣做吧!”那位年輕的女男爵說。然而這已經(jīng)做了!斑@是我們的一棵有名的老樹,我非常心疼它!他們在家里常常因此笑我,但是我不管!這棵樹有一個來歷!”
于是她就把她所知道的關于這樹的事情全講出來:關于那個老邸宅的事情,以及那個小販和那個牧鵝姑娘怎樣在這地方第一次遇見、后來他們又怎樣成為這個有名的家族和這個女男爵的始祖的事情。
“這兩個善良的老人,他們不愿意成為貴族!”她說,“他們遵守著‘各得其所’的格言;因此他們就覺得,假如他們用錢買來一個爵位,那就與他們的地位不相稱了。只有他們的兒子——我們的祖父——才正式成為一位男爵。據(jù)說他是一位非常有學問的人,他常常跟王子和公主們來往,還常常參加他們的宴會。家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喜歡他。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最初的那對老人對我的心有某種吸引力。那個老房子里的生活一定是這樣地安靜和莊嚴:主婦和女撲們一起坐著紡紗,老主人高聲朗誦著《圣經(jīng)》。”
“他們是一對可愛的通情理的人!”牧師的兒子說。
到這兒,他們的談話就自然接觸到貴族和市民了。牧師的兒子幾乎不太像市民階層的人,因為當他談起關于貴族的事情時,他是那么內(nèi)行。他說:
“一個人作為一個有名望的家庭的一員是一樁幸運!同樣,一個人血統(tǒng)里有一種鼓舞他向上的動力,也是一樁幸運。一個人有一個族名作為走進上流社會的橋梁,是一樁美事。貴族是高貴的意思。它是一塊金幣,上面刻著它的價值。我們這個時代的調子——許多詩人也自然隨聲附和——是:一切高貴的東西總是愚蠢和沒有價值的;至于窮人,他們越不行,他們就越聰明。不過這不是我的見解,因為我認為這種看法完全是錯誤的,虛偽的。在上流階級里面,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美麗和感動人的特點。我的母親告訴過我一個例子,而且我還可以舉出許多別的來。她到城里去拜訪一個貴族家庭。我想,我的祖母曾經(jīng)當過那家主婦的乳母。我的母親有一天跟那位高貴的老爺坐在一個房間里。他看見一個老太婆拄著拐杖蹣跚地走進屋子里來。她是每個禮拜天都來的,而且一來就帶走幾個銀毫!@是一個可憐的老太婆,’老爺說:‘她走路真不容易!’在我的母親還沒有懂得他的意思以前,他就走出了房門,跑下樓梯,親自走到那個窮苦的老太婆身邊去,免得她為了取幾個銀毫而要走艱難的路。這不過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但是,像《圣經(jīng)》上所寫的寡婦的一文錢(注:即錢少而可貴的意思,原出《圣經(jīng)·新約·馬可福音》:“耶穌對銀庫坐著,看眾人怎樣投錢入庫。有好些財主,往里投了若干的錢。有一個窮寡婦來,往里投了兩個小錢,這就是一個大錢。耶穌叫門徒來,說,我實在告訴你們,這窮寡婦投入庫里的,比眾人所投的最多。因為他們都是自己有余,拿出來投在里頭。但這寡婦是自己不足,把她一切養(yǎng)生的都投上了。)一樣,它在人心的深處,在人類的天性中引起一個回音。詩人就應該把這類事情指出來,歌頌它,特別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因為這會發(fā)生好的作用,會說服人心。不過有的人,因為有高貴的血統(tǒng),同時出身于望族,常常像阿拉伯的馬一樣,喜歡翹起前腿在大街上嘶鳴。只要有一個普通人來過,他就在房間里說‘平民曾經(jīng)到過此地!’這說明貴族在腐化,變成了一個貴族的假面具,一個德斯比斯(注:德斯比斯(Thespis)是紀元前六世紀的希臘一個戲劇家,悲劇的創(chuàng)始者。)所創(chuàng)造的那種面具。人們譏笑這種人,把他當成諷刺的對象!
這就是牧師的兒子的一番議論。它的確未免太長了一點,但在這期間,那管笛子卻雕成了。
公館里有一大批客人。他們都是從附近地區(qū)和京城里來的。有些女士們穿得很入時,有的不入時。大客廳里擠滿了人。附近地區(qū)的一些牧師都是恭而敬之擠在一個角落里——這使人覺得好像要舉行一個葬禮似的。但是這卻是一個歡樂的場合,只不過歡樂還沒有開始罷了。
這兒應該有一個盛大的音樂會才好。因此一位少男爵就把他的柳樹笛子取出來,不過他吹不出聲音來,他的爸爸也吹不出,所以它成了一個廢物。
這兒現(xiàn)在有了音樂,也有了歌唱,它們都使演唱者本人感到最愉快,當然這也不壞!
“您也是一個音樂家嗎?”一位漂亮紳士——他只不過是他父母的兒子——說!澳愦底噙@管笛子,而且你還親手把它雕出來。這簡直是天才,而天才坐在光榮的席位上,統(tǒng)治著一切。啊,天啦!我是在跟著時代走——每個人非這樣不可。啊,請你用這小小的樂起來迷住我們一下吧,好不好?”
于是他就把用水池旁的那株柳樹枝雕成的笛子交給牧師的兒子。他同時大聲說,這位家庭教師將要用這樂器對大家作一個獨奏。
現(xiàn)在他們要開他的玩笑,這是很清楚的了。因此這位家庭教師就不吹了,雖然他可以吹得很好。但是他們卻堅持要他吹,弄得他最后只好拿起笛子,湊到嘴上。
這真是一管奇妙的笛子!它發(fā)出一個怪聲音,比蒸汽機所發(fā)出的汽笛聲還要粗。它在院子上空,在花園和森林里盤旋,遠遠地飄到田野上去。跟這音調同時,吹來了一陣呼嘯的狂風,它呼嘯著說:“各得其所!”于是爸爸就好像被風在吹動似地,飛出了大廳,落在牧人的房間里去了;而牧人也飛起來,但是卻沒有飛進那個大廳里去,因為他不能去——嗨,他卻飛到仆人的宿舍里去,飛到那些穿著絲襪子、大搖大擺地走著路的、漂亮的侍從中間去。這些驕傲的仆人們被弄得目瞪口呆,想道:這么一個下賤的人物居然敢跟他們一道坐上桌子。
但是在大廳里,年輕的女男爵飛到了桌子的首席上去。她是有資格坐在這兒的。牧師的兒子坐在她的旁邊。他們兩人這樣坐著,好像他們是一對新婚夫婦似的。只有一位老伯爵— —他屬于這國家的一個最老的家族——仍然坐在他尊貴的位子上沒有動;因為這管笛子是很公正的,人也應該是這樣。那位幽默的漂亮紳士——他只不過是他父親的兒子——這次吹笛的煽動人,倒栽蔥地飛進一個雞屋里去了,但他并不是孤獨地一個人在那兒。
在附近一帶十多里地以內(nèi),大家都聽到了笛聲和這些奇怪的事情。一個富有商人的全家,坐在一輛四騎馬拉的車子里,被吹出了車廂,連在車后都找不到一塊地方站著。兩個有錢的農(nóng)夫,他們在我們這個時代長得比他們田里的麥子還高,卻被吹到泥巴溝里去了。這是一管危險的笛子!很幸運的是,它在發(fā)出第一個調子后就裂開了。這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它就又被放進衣袋里去了:“各得其所!”
隨后的一天,誰也不提起這件事情,因此我們就有了“笛子入袋”這個成語。每件東西都回到它原來的位子上。只有那個小販和牧鵝女的畫像掛到大客廳里來了。它們是被吹到那兒的墻上去的。正如一位真正的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