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好奇地把一根小手指放到水流下,讓水順著指頭再流下去。水流完了,她抬起頭來看看我,有點感嘆地說:“水沒有顏色!”
圓圓上幼兒園時,有一學(xué)期幼兒園要開設(shè)幾個特長班,每周上兩次課,一學(xué)期300元,誰想上誰上。班里的小朋友都躍躍欲試地要報名,這個報舞蹈班,那個報唱歌班。圓圓從小愛畫畫,她說想報畫畫班,我們就給她報了名。
特長班開課后,圓圓每周從幼兒園里帶回兩張她上課畫的畫,都是些鉛筆畫,各種小動物。這些都是按照老師給的范例臨摹出來的,老師在上面給打分。從她這里我知道,老師的打分是以像不像為標準的。畫得越像,打的分越高。
這以后,圓圓畫畫開始力求“像”了。她很聰慧,在老師的要求下,畫得確實是越來越像,分也得得越來越高。可是我也同時有點遺憾地發(fā)現(xiàn),她畫中的線條越來越膽怯。為了畫得像,她要不斷地用橡皮擦,一次次地修改。與她以前拿一枝鉛筆無所顧忌、揮灑自如地畫出來的那些畫相比,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小氣與拘謹。
過了一段時間,開始畫彩筆畫,圓圓非常高興。她喜歡彩色的畫。有一天,繪畫班老師給孩子們布置了一個作業(yè),要求每人畫一幅表示到野外玩耍的畫,說要挑一些好的掛到幼兒園大廳里展覽。
圓圓從幼兒園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她的彩筆,找了張大紙畫起來。她畫得非常投入,拿起這根筆放下那根筆的,連我們叫她吃飯都有點不愿意。她胡亂吃了幾口,就又去畫。到我洗完碗后,她也畫完了,得意洋洋地拿來給我看。
我的第一感覺是她畫得很用心,顏色也配得很好。一朵紅紅的太陽放著五顏六色的光,像一朵花一樣。以紙的白色作天空,上面浮著幾片淡藍色的云。下面是綠草地,草地上有幾個小女孩手拉著手玩。小女孩們旁邊有一條小河,河流是粉色的,這是女兒喜歡的顏色。她為了讓人能明白這是河流,特意在河流里畫上了波紋和小魚。
看著這樣一張出自5歲小女孩之手,線條笨拙稚嫩,用色大膽夸張的畫,我心里為孩子這份天真愉快,為天真所帶來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的無所羈絆而微微感動著。我真誠地夸獎圓圓,“畫得真好!”她受到夸獎,很高興。
她從來沒有這么用心去畫一張畫,自己也認為畫得很好,感覺比較有把握被選上貼到大廳里,就對我說:“媽媽,要是我的畫貼到大廳里,你每天接我都能看到。”我說我一定要每天都看一看。
我讓圓圓趕快把畫收起來睡覺,她往小書包里裝時怕折了,我就給她找了張報紙把畫卷了,她小心地放到書包里。
第二天下午,我去接圓圓,看見她像往常一樣高興地和小朋友一起玩,她高興地跑過來。我拉著她的小手走到大廳時,她忽然想起什么,扯扯我的手,抬起頭看著我,臉上浮起一片委屈。我問怎么了,她說,媽媽,我的畫沒選上。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我趕快給她擦擦眼淚,問為什么。她小嘴噘一噘,停頓了一會兒,才低低地說:“因為我把小河畫成粉色的了!蔽覇枺骸爱嫵煞凵牟缓脝幔俊
“老師說小河是藍色的,不能畫成粉色的。還有,白云也不能畫成藍色的。我畫錯了。”女兒說得神色黯然。
我心里忽然被什么鈍鈍地擊了一下,一張畫不能被選上倒無所謂,但因為這樣的原因不能被選上,并且導(dǎo)致孩子說她“畫錯了”,這樣一種認識被灌輸?shù)剿⌒〉男闹校瑓s深深地讓我有一種受傷感。
我心疼地抱起圓圓,親親她的小臉蛋。我說:沒關(guān)系,寶貝,你不要在意,沒選上就沒選上吧。圓圓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我?guī)е鴪A圓往家走,一路思考就這件事我應(yīng)該對她講些什么。我問她,畫交給老師了嗎?她說沒選上就不用交,帶回來了,在書包里。
回到家里,我讓圓圓把畫拿出來,她從書包里取出畫,已被她折得皺巴巴的。
我把她抱在腿上,和她一起看這張畫。我問她:“你為什么要把河流畫成粉色的呢?”她想了想,嘟噥說:“說不出來為什么,就是覺得粉色的好看!
我說:“對,畫畫就是為了好看,所以我們說一張畫,只能說它好看不好看,不能說它對或者錯,是不是?”圓圓聽了,有點認同,點點頭,忽然又否定了,說:“小河不是粉色的,是藍色的,我就是畫錯了!蔽覇査趺粗佬『邮撬{色的而不是粉色的呢?
我知道她實際上是沒有見過青草地上的小河的,她的經(jīng)驗是來源于以前看過的一些書畫刊物和老師今天的觀點。我的問題圓圓回答不出,她想了想,有點不耐煩地說,“反正就是藍的嘛。”
我說,走,咱們看看水是什么顏色,起身領(lǐng)她往廚房走去。
我拿出一只白色磁碗,接了一碗水,放到桌子上,問圓圓是什么顏色。她看了看,有點為難,看看我,不知該說是什么顏色。我問她是藍色的嗎,她搖搖頭。我追問是什么顏色,她想了半天,別別扭扭吐出“白色”兩個字。
我又找了一只紅色的小塑料盆,把水倒進去,問她“是白色的嗎?”她看看紅色盈盈的水,不好意思了?纯次遥器锏胤磫枴澳阏f是什么顏色?”
我笑笑,拿起紅色塑料盆,把水流細細地倒入水池,一邊倒一邊說:“你看,水是透明的,很清亮,它沒有顏色,是不是?”圓圓聽我這樣說,好奇地把一根小手指放到水流下,讓水順著指頭再流下去。水流完了,她抬起頭來看看我,有點感嘆地說:“水沒有顏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說,你說對了。于是言歸正傳,領(lǐng)著她回到她的畫上。
我重新抱起她,拿起她的畫,問她,那你說,河流該畫成什么顏色?圓圓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畫成沒有顏色的。”我問:“那你該用哪根筆畫呢?”她正要說,又一下子語塞了,回答不上來。
我笑了,“沒有一根筆是沒有顏色的,對不對?”圓圓點點頭。我繼續(xù)問,“那你說,河流到底該怎么畫呢?”圓圓眨巴著眼,困惑地看著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到這里,河流已是無法畫出了。我看這個小小的人如此迷惘,心疼地親親她的小臉蛋。
為了還原她河流的色彩,我不得不先消滅河流的顏色。
于是我慢慢對圓圓說:沒有誰可以規(guī)定小河必須畫成藍的,小河本身是沒有顏色的。但我們畫畫兒的時候,總得用一種顏色把它畫出來呀。如果畫畫兒只能畫真實的顏色,那我們就永遠找不到一支可以畫小河的筆,對不對?圓圓點點頭。
我繼續(xù)說:還有很多其它東西,在我們的彩筆里也找不到它們的顏色,但我們也可以把它畫出來。所以你要記住,一張畫只有好不好看,沒有對或者錯。你可以大膽地使用各種顏色——河流可以是粉色的,只要你喜歡,它可以是任何顏色。
解決了河流的顏色問題,圓圓愉快地玩去了。我心中卻又是憂慮又是無奈,我企圖以這樣的觀念影響女兒,呵護她的想象力。可我如何敢領(lǐng)著年幼的孩子,以她的稚嫩,去迎戰(zhàn)教育中的種種不妥。最現(xiàn)實的比如以后上不上這個繪畫班的問題——
繼續(xù)上這個班,就得聽老師的話,就不能把河流畫成粉色的。每一次上課,老師都給孩子們一個畫畫兒的框框,孩子的想象力會被一點點扼殺。這樣的繪畫班,只能使孩子的想象力加速度地貧乏。如果不上,當(dāng)別的小朋友到特長班上課時,女兒坐在小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往外走,她小小的心一定是充滿委屈的,她怎么能理解突然中止她上繪畫班的緣由呢?我的這樣一種擔(dān)憂如何能向她解釋得清楚?
我嘆口氣,心里真希望幼兒園取消繪畫班,那樣的話,讓我再交300元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