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下一次爸爸哭我挨了打。
我們家住在六樓，樓頂上有兩個大陽臺，陽臺外面是一圈大約一米寬的屋檐。樓里的小朋友和我最刺激的娛樂就是翻過欄桿在這一圈屋檐上追打。有一天我正和對門的阿壘在屋檐上決斗，樓底下有人聲嘶力竭地喊起我的名字。一探頭，原來是父親。我正得意地向他招手，他卻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我伸長脖子在人群里找，忽然被人從背后騰空拎過欄桿，緊緊抱住，連胳膊都在發(fā)抖。抬頭一看是又哭了的父親，一臉害怕生氣的表情。
當然他哭完了我一頓打是免不了的。
第一次挨打，打過了爸爸帶我去樓底下小賣鋪買果丹皮，我就沒有傷心很久。不過欄桿從此不敢去翻了，最新的娛樂改成跳墻，現(xiàn)在想起來也很佩服自己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敢。。。幸好老爸到現(xiàn)在還被蒙在鼓里。
挨了一次打不免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家里的戒尺就是為這件事買的。其實打手心只有一點痛，我喊得滿樓道都能聽見，爸爸下手只好又輕了一些，有時候打完手心也不會紅,不過我哭得還是傷痛欲絕，哭完了壞事接著做。所謂壞事大約就是抵死不做作業(yè)，逃課去烤紅薯之類。
打過幾次我和老哥都學精了，大一些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壞事（打碎了老爸的精品酒杯，丟了他多年的集郵之類）一定自動坦白，找一天過節(jié)家里又有客人最好。憑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口號一般父親最終不好意思下手，因此常常這種家丑全所的家長都知道借鑒，全所的小孩都羨慕我們。認真學習的也很多，他們的家長有沒有秋后算帳也不可得知。反正父親不會就夠了。
大概是父親剛剛留過洋的緣故，民主之風在我小學四年級就吹進了我們家大門。具體反映在每周家庭會議和投票表決這兩件事情上。家庭會議里可以對別人提出批評或表揚，表現(xiàn)特別優(yōu)秀還有額外零花錢。有事情要解決則投票決定。倘若父親只有一個孩子，這種方式肯定管得小孩有苦不能言，現(xiàn)在好了，總是兩票對兩票，什么也解決不了，試過兩三次立即被淘汰。家庭會議卻開了四年。這四年老哥暗地里鉚足勁監(jiān)督我使我成為乖乖女，乖乖女的獎金自然由壞老哥來幫著花。不例外老爹仍舊被蒙在鼓里。
轉(zhuǎn)眼間哥哥去念大學，媽媽出國，爸爸天天炒回鍋肉。。。我愛吃的菜�！∠嘁罏槊俏蚁肫鹉嵌稳兆幼钌畹挠∠�。仿佛父親其實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所有的話都肯對他說。而且爸爸的主意也最中肯，讓我學會思維上的獨立。
回想起來父親是聰明能干的人。但他的嚴肅和驕傲從不在家人面前顯露，對我們只有寬容和善待。
總是有人告訴我我很早熟，這份早熟絕不是來自生活的壓力，是父親給我的禮物，是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是樂觀和自信。
日子一旦快樂了就過得飛快，好象迫不及待要從人身邊逃走。
快樂的身后就是快樂的回憶。。。
十六歲以后我就沒有再見過我的父親。。。
“爸爸爸爸我愛你！”
爸爸的爸爸
爸爸的爸爸我當然叫爺爺。可是我喊爺爺?shù)臅r候很少，想起他的時候就更少了。
爸爸六十年代支邊，此后家就安在新疆了。我是土生土長的新疆人，對南方老家的概念幾乎沒有，對南方親人的印象更是模糊了。
五歲的時候，我曾經(jīng)跟爸爸回過一趟老家，留在腦海里的唯一印象是爺爺家的那棵很高很茂密的梧桐樹，因為我從那梧桐樹上抓到過一只非�？蓯鄣男▲B。或許還有爺爺?shù)囊稽c點回憶——滿臉褶皺的爺爺穿著軍黃大衣，整日坐在梧桐樹底下笑瞇瞇地抽著大煙袋。我不知道這是我自己小腦瓜里殘存的記憶痕跡，還是經(jīng)常聽爸爸說起爺爺?shù)臅r候我自己整合加工后的結(jié)果�？傊�，對爺爺，我更愿意稱呼爸爸的爸爸——一個坐在梧桐樹底下緩緩的老人。
據(jù)爸爸說，我那次回老家，表現(xiàn)得非常不乖。原因之一就是我看見爸爸的爸爸的時候，沒有一丁點親昵的表示，甚至連“爺爺”都倔強得不叫一個。讓爺爺要抱我入懷的手停在半空中。爸爸還說，初次見面認生不叫也就罷了，可在家呆了那么長時間，還是不愿意承認他爸爸的身份，讓他著實惱火。唯一的一次稱呼“爺爺”還是爺爺拿來了糖葫蘆引誘才屈尊叫的。
爸說的這些我當然沒有一丁點記憶，但是我會裝做很乖的坐在爸爸跟前聽他回憶爺爺?shù)囊恍╆惸昀鲜拢喊职值陌职衷?jīng)參加過開掘“紅旗渠”的偉大工程，爸爸的爸爸當然也象爸爸現(xiàn)在這么疼愛我的一般疼他，爸爸的爸爸為了讓他的孫女叫他一聲爺爺如何費盡心思……。不過，聽這些故事的時候，我更覺得像是在看一部鏡頭緩慢切換的黑白電影，我只是一個旁觀者罷了。所以每每爸爸結(jié)尾時試圖說服在內(nèi)地上學的我有空去看看他的爸爸時，我總是一溜煙跑開。
不知不覺的，爸爸的兒子也有了女兒，也有人叫他爺爺了。不過，爸爸的孫女和曾經(jīng)我與爺爺?shù)木嚯x一樣，都是陌生的。哥哥遠在南疆工作，幾年才有一個探親假，所以哥哥的女兒長到五歲了，爸爸還沒有見過一次。
今年春節(jié)，哥哥嫂嫂要領著我們從沒有謀面的小侄女回家過年。爸爸興奮得跟什么似的，早早的給還沒有來的孫女置辦衣服，準備床鋪，被褥。曾經(jīng)，爸爸的爸爸也是用這樣的忙碌來歡迎五歲的我么？
火車要晚上七點鐘才進站，爸爸五點多就跑到火車站等著。終于，哥嫂領著一個粉啄可愛的小侄女站在了爸爸面前，小侄女怯怯的眼睛茫然無措的看著眼前這個向他張開懷抱的老人，緊緊的把自己藏在哥哥的身后不出來。
電影鏡頭迅速回放，我分明看到，五歲的我如何倔強的拒絕一份濃重的隔代親情。我心里忽然很不安，因為我看到了爸爸臉上那一抹尷尬的傷感。曾經(jīng)的爺爺，臉上可也浮現(xiàn)過這種表情？
不過，爸爸還是執(zhí)著地拉起了小侄女的手，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說抱起他的孫女，大踏步的在車站的人流中穿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