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十七
列傳第十七
○李靖 客師 令問 彥芳 李勣 孫敬業(yè)
李靖，本名藥師，雍州三原人也。祖崇義，后魏殷州刺史、永康公。父詮，隋趙郡守。靖姿貌瑰偉，少有文武材略，每謂所親曰：“大丈夫若遇主逢時，必當立功立事，以取富貴�！逼渚隧n擒虎，號為名將，每與論兵，未嘗不稱善，撫之曰：“可與論孫、吳之術(shù)者，惟斯人矣。”初仕隋為長安縣功曹，后歷駕部員外郎。左仆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皆善之。素嘗拊其床謂靖曰：“卿終當坐此�！贝髽I(yè)末，累除馬邑郡丞。會高祖擊突厥于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鎖上變，將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通而止。高祖克京城，執(zhí)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起義兵，本為天下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高祖壯其言，太宗又固請，遂舍之。太宗尋召入幕府。武德三年，從討王世充，以功授開府。時蕭銑據(jù)荊州，遣靖安輯之。輕騎至金州，遇蠻賊數(shù)萬，屯聚山谷。廬江王瑗討之，數(shù)為所敗。靖與瑗設(shè)謀擊之，多所克獲。既至硤州，阻蕭銑，久不得進。高祖怒其遲留，陰敕硤州都督許紹斬之。紹惜其才，為之請命，于是獲免。會開州蠻首冉肇則反，率眾寇夔州，趙郡王孝恭與戰(zhàn)，不利。靖率兵八百，襲破其營，后又要險設(shè)伏，臨陣斬肇則，俘獲五千余人。高祖甚悅，謂公卿曰：“朕聞使功不如使過，李靖果展其效。”因降璽書勞曰：“卿竭誠盡力，功效特彰。遠覽至誠，極以嘉賞，勿憂富貴也�！庇质蛛肪冈唬骸凹韧痪蹋f事吾久忘之矣。”四年，靖又陳十策以圖蕭銑。高祖從之，授靖行軍總管，兼攝孝恭行軍長史。高祖以孝恭未更戎旅，三軍之任，一以委靖。其年八月，集兵于夔州。銑以時屬秋潦，江水泛漲，三峽路險，必謂靖不能進，遂休兵不設(shè)備。九月，靖乃率師而進，將下峽，諸將皆請停兵以待水退，靖曰：“兵貴神速，機不可失。今兵始集，銑尚未知，若乘水漲之勢，倏忽至城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v彼知我，倉卒征兵，無以應(yīng)敵，此必成擒也�！毙⒐闹�，進兵至夷陵。銑將文士弘率精兵數(shù)萬屯清江，孝恭欲擊之，靖曰：“士弘，銑之健將，士卒驍勇，今新失荊門，盡兵出戰(zhàn)，此是救敗之師，恐不可當也。宜自泊南岸，勿與爭鋒，待其氣衰，然后奮擊，破之必矣�！毙⒐Р粡模艟甘貭I，率師與賊合戰(zhàn)。孝恭果敗，奔于南岸。賊舟大掠，人皆負重。靖見其軍亂，縱兵擊破之，獲其舟艦四百余艘，斬首及溺死將萬人。孝恭遣靖率輕兵五千為先鋒，至江陵，屯營于城下。士弘既敗，銑甚懼，始征兵于江南，果不能至。孝恭以大軍繼進，靖又破其驍將楊君茂、鄭文秀，俘甲卒四千余人，更勒兵圍銑城。明日，銑遣使請降，靖即入據(jù)其城，號令嚴肅，軍無私焉。時諸將咸請孝恭云：“銑之將帥與官軍拒戰(zhàn)死者，罪狀既重，請籍沒其家，以賞將士�！本冈唬骸巴跽咧畮�，義存吊伐。百姓既受驅(qū)逼，拒戰(zhàn)豈其所愿？且犬吠非其主，無容同叛逆之科，此蒯通所以免大戮于漢祖也。今新定荊、郢，宜弘寬大，以慰遠近之心，降而籍之，恐非救焚拯溺之義。但恐自此已南城鎮(zhèn)，各堅守不下，非計之善�！庇谑撬熘埂＝�、漢之域，聞之莫不爭下。以功授上柱國，封永康縣公，賜物二千五百段。詔命檢校荊州刺史，承制拜授。乃度嶺至桂州，遣人分道招撫，其大首領(lǐng)馮盎、李光度、寧真長等皆遣子弟來謁，靖承制授其官爵。凡所懷輯九十六州，戶六十余萬。優(yōu)詔勞勉，授嶺南道撫慰大使，檢校桂州總管。十六年，輔公祏于丹陽反，詔孝恭為元帥、靖為副以討之，李勣、任瑰、張鎮(zhèn)州、黃君漢等七總管并受節(jié)度。師次舒州，公礻石遣將馮惠亮率舟師三萬屯當涂，陳正通、徐紹宗領(lǐng)步騎二萬屯青林山，仍于梁山連鐵鎖以斷江路，筑卻月城，延袤十余里，與惠亮為犄角之勢。孝恭集諸將會議，皆云：“惠亮、正通并握強兵，為不戰(zhàn)之計，城柵既固，卒不可攻。請直指丹陽，掩其巢穴，丹陽既破，惠亮自降。”孝恭欲從其議。靖曰：“公祏精銳，雖在水陸二軍，然其自統(tǒng)之兵，亦皆勁勇�；萘恋瘸菛派胁豢晒ィu既保石頭，豈應(yīng)易拔？若我?guī)熤恋り枺敉Ｑ�，進則公祏未平，退則惠亮為患，此便腹背受敵，恐非萬全之計。惠亮、正通皆是百戰(zhàn)余賊，必不憚于野戰(zhàn)，止為公祏立計，令其持重，但欲不戰(zhàn)，以老我?guī)�。今欲攻其城柵，乃是出其不意，滅賊之機，唯在此舉�！毙⒐恢�。靖乃率黃君漢等先擊惠亮，苦戰(zhàn)破之，殺傷乃溺死者萬余人，惠亮奔走。靖率輕兵先至丹陽，公祏大懼。先遣偽將左游仙領(lǐng)兵守會稽以為引援，公祏擁兵東走，以趨游仙，至吳郡，與惠亮、正通并相次擒獲，江南悉平。于是置東南道行臺，拜靖行臺兵部尚書，賜物千段、奴婢百口、馬百匹。其年，行臺廢，又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丹陽連罹兵寇，百姓凋弊，靖鎮(zhèn)撫之，吳、楚以安。八年，突厥寇太原，以靖為行軍總管，統(tǒng)江淮兵一萬，與張瑾屯大谷。時諸軍不利，靖眾獨全。尋檢校安州大都督。高祖每云：“李靖是蕭銑、輔公祏膏肓，古之名將韓、白、衛(wèi)、霍，豈能及也！”九年，突厥莫賀咄設(shè)寇邊，征靖為靈州道行軍總管。頡利可汗入涇陽，靖率兵倍道趨豳州，邀賊歸路，既而與虜和親而罷。
太宗嗣位，拜刑部尚書，并錄前后功，賜實封四百戶。貞觀二年，以本官兼檢校中書令。三年，轉(zhuǎn)兵部尚書。突厥諸部離叛，朝廷將圖進取，以靖為代州道行軍總管，率驍騎三千，自馬邑出其不意，直趨惡陽嶺以逼之。突利可汗不虞于靖，見官軍奄至，于是大懼，相謂曰：“唐兵若不傾國而來，靖豈敢孤軍而至？”一日數(shù)驚。靖候知之，潛令間諜離其心腹，其所親康蘇密來降。四年，靖進擊定襄，破之，獲隋齊王暕之子楊正道及煬帝蕭后，送于京師，可汗僅以身遁。以功進封代國公，賜物六百段及名馬、寶器焉。太宗嘗謂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書名竹帛。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克復(fù)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報往年渭水之役�！弊云贫ㄏ搴�，頡利可汗大懼，退保鐵山，遣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nèi)附。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頡利。頡利雖外請朝謁，而潛懷猶豫。其年二月，太宗遣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慰諭，靖揣知其意，謂將軍張公謹曰：“詔使到彼，虜必自寬。遂選精騎一萬，赍二十日糧，引兵自白道襲之。”公謹曰：“詔許其降，行人在彼，未宜討擊�！本冈唬骸按吮鴻C也，時不可失，韓信所以破齊也。如唐儉等輩，何足可惜�！倍杰娂策M，師至陰山，遇其斥候千余帳，皆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悅，不虞官兵至也。靖軍將逼其牙帳十五里，虜始覺。頡利畏威先走，部眾因而潰散。靖斬萬余級，俘男女十余萬，殺其妻隋義成公主。頡利乘千里馬將走投吐谷渾，西道行軍總管張寶相擒之以獻。俄而突利可汗來奔，遂復(fù)定襄、常安之地，斥土界自陰山北至于大漠。太宗初聞靖破頡利，大悅，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chuàng)，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于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款塞，恥其雪乎！”于是大赦天下，酺五日。御史大夫溫彥博害其功，譖靖軍無綱紀，致令虜中奇寶，散于亂兵之手。太宗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太宗謂曰：“隋將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當赦公之罪，錄公之勛�！痹t加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真食邑通前五百戶。未幾，太宗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悟，公勿以為懷�！辟n絹二千匹，拜尚書右仆射。靖性沉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然似不能言。八年，詔為畿內(nèi)道大使，伺察風俗。尋以足疾上表乞骸骨，言甚懇至。太宗遣中書侍郎岑文本謂曰：“朕觀自古已來，身居富貴，能知止足者甚少。不問愚智，莫能自知，才雖不堪，強欲居職，縱有疾病，猶自勉強。公能識達大體，深足可嘉，朕今非直成公雅志，欲以公為一代楷模。”乃下優(yōu)詔，加授特進，聽在第攝養(yǎng)。賜物千段、尚乘馬兩匹，祿賜、國官府佐，并依舊給，患若小瘳，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九年正月，賜靖靈壽杖，助足疾也。未幾，吐谷渾寇邊，太宗顧謂侍臣曰：“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靖乃見房玄齡曰：“靖雖年老，固堪一行�！碧诖髳�，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統(tǒng)兵部尚書、任城王道宗、涼州都督李大亮、右衛(wèi)將軍李道彥、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三總管征之。九年，軍次伏俟城，吐谷渾燒去野草，以餧我?guī)�，退保大非川，諸將咸言春草未生，馬已羸瘦，不可赴敵。唯靖決計而進，深入敵境，遂逾積石山。前后戰(zhàn)數(shù)十合，殺傷甚眾，大破其國。吐谷渾之眾遂殺其可汗來降，靖又立大寧王慕容順而還。初，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總管，以后軍期，靖薄責之，甑生因有憾于靖。及是，與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告靖謀反。太宗命法官按其事，甑生等竟以誣罔得罪。靖乃闔門自守，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進。十一年，改封衛(wèi)國公，授濮州刺史，仍令代襲，例竟不行。十四年，靖妻卒，有詔墳塋制度，依漢衛(wèi)、霍故事；筑闕象突厥內(nèi)鐵山、吐谷渾內(nèi)積石山形，以旌殊績。十七年，詔圖畫靖及趙郡王孝恭等二十四人于凌煙閣。十八年，帝幸其第問疾，仍賜絹五百匹，進位衛(wèi)國公、開府儀同三司。太宗將伐遼東，召靖入閣，賜坐御前，謂曰：“公南平吳會，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東有高麗未服，公意如何？”對曰：“臣往者憑藉天威，薄展微效，今殘年朽骨，唯擬此行。陛下不棄，老臣病期瘳矣。”太宗愍其羸老，不許。二十三年，薨于家，年七十九。冊贈司徒、并州都督，給班劍四十人、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謚曰景武。子德謇嗣，官至將作少匠。
靖弟客師，貞觀中，官至右武衛(wèi)將軍，以戰(zhàn)功累封丹陽郡公。永徽初，以年老致仕，性好馳獵，四時從禽，無暫止息。有別業(yè)在昆明池南，自京城之外，西際澧水，鳥獸皆識之，每出則鳥鵲隨逐而噪，野人謂之“鳥賊”�？傉轮凶洌昃攀�。
客師孫令問，玄宗在籓時與令問款狎，及即位，以協(xié)贊功累遷至殿中少監(jiān)。先天中，預(yù)誅竇懷貞等功，封宋國公，實封五百戶。令問固辭實封，詔不許。開元中，轉(zhuǎn)殿中監(jiān)、左散騎常侍，知尚食事。令問雖特承恩寵，未嘗干預(yù)時政，深為物論所稱。然厚于自奉，食饌豐侈，廣畜芻豢，躬臨宰殺。時方奉佛，其篤信之士或譏之。令問曰：“此物畜生，與果菜何異？胡為強生分別，不亦遠于道乎？”略不以恩眄自恃，閑適郊野，從禽自娛。十五年，涼州都督王君跂奉回紇部落叛，令問坐與連姻，左授撫州別駕，尋卒。
大和中，令問孫彥芳，鳳翔府司錄參軍，詣闕進高祖、太宗所賜衛(wèi)國公靖官告、敕書、手詔等十余卷，內(nèi)四卷太宗文皇帝筆跡，文宗寶惜不能釋手。其佩筆尚堪書，金裝木匣，制作精巧。帝并留禁中，令書工模寫本還之，賜芳絹二百匹、衣服、靴笏以酬之。
李勣，曹州離狐人也。隋末徙居滑州之衛(wèi)南。本姓徐氏，名世勣，永徽中，以犯太宗諱，單名勣焉。家多僮仆，積粟數(shù)千鐘，與其父蓋皆好惠施，拯濟貧乏，不問親疏。大業(yè)末，韋城人翟讓聚眾為盜，勣往從之，時年十七，謂讓曰：“今此土地是公及勣鄉(xiāng)壤，人多相識，不宜自相侵掠。且宋、鄭兩郡，地管御河，商旅往還，船乘不絕，就彼邀截，足以自相資助�！弊屓恢�，于是劫公私船取物，兵眾大振。隋遣齊郡通守張須陀率師二萬討之，勣與頻戰(zhàn)，竟斬須陀于陣。初，李密亡命在雍丘，浚儀人王伯當匿于野，伯當共勣說翟讓奉密為主。隋令王世充討密，勣以奇計敗世充于洛水之上，密拜勣為東海郡公。時河南、山東大水，死者將半，隋帝令饑人就食黎陽，開倉賑給。時政教已紊，倉司不時賑給，死者日數(shù)萬人。勣言于密曰：“天下大亂，本是為饑，今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密乃遣勣領(lǐng)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濟河掩襲，即日克之，開倉恣食，一旬之間，勝兵二十萬余。經(jīng)歲余，宇文化及于江都弒逆，擁兵北上，直指東郡。時越王侗即位于東京，赦密之罪，拜為太尉，封魏國公；授勣右武候大將軍，命討化及。密遣勣守倉城，勣于城外掘深溝以固守，化及設(shè)攻具，四面攻倉，阻塹不得至城下，勣于塹中為地道，出兵擊之，大敗而去。
武德二年，密為王世充所破，擁眾歸朝。其舊境東至于海，南至于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勣并據(jù)之，未有所屬，謂長史郭孝恪曰：“魏公既歸大唐，今此人眾土地，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利主之敗，自為己功，以邀富貴，吾所恥也。今宜具錄州縣名數(shù)及軍人戶口，總啟魏公，聽公自獻，此則魏公之功也。”乃遣使啟密。使人初至，高祖聞其無表，惟有啟與密，甚怪之。使者以勣意聞奏，高祖大喜曰：“徐世勣感德推功，實純臣也。”詔授黎陽總管、上柱國，萊國公。尋加右武候大將軍，改封曹國公，賜姓李氏，賜良田五十頃，甲第一區(qū)。封其父蓋為濟陰王，蓋固辭王爵，乃封舒國公，授散騎常侍、陵州刺史。令勣總統(tǒng)河南、山東之兵以拒王世充。及李密反叛伏誅，高祖以勣舊經(jīng)事密，遣使報其反狀。勣表請收葬，詔許之。勣服衰绖，與舊僚吏將士葬密于黎山之南，墳高七仞，釋服而散，朝野義之。而竇建德擒化及于魏縣，復(fù)進軍攻勣，力屈降之。建德收其父，從軍為質(zhì)，令勣復(fù)守黎陽。三年，自拔歸京師。四年，從太宗伐王世充于東都，累戰(zhàn)大捷。又東略地至武牢，偽鄭州司兵沈悅請翻武牢，勣夜?jié)摫鴳?yīng)接，克之。擒其偽刺史荊王行本。又從太宗平竇建德，降王世充，振旅而還。論功行賞，太宗為上將，勣為下將，與太宗俱服金甲，乘戎輅，告捷于太廟。其父自洺州與裴矩入朝，高祖見之大喜，復(fù)其官爵。勣又從太宗破劉黑闥、徐圓朗，累遷左監(jiān)門大將軍。圓朗重據(jù)兗州反，授勣河南大總管以討之，尋獲圓朗，斬首以獻，兗州平。七年，詔與趙郡王孝恭討輔公祏，孝恭領(lǐng)舟師巡江而下，勣領(lǐng)步卒一萬渡淮，拔其壽陽，至硤石。公祏之將陳正通率兵十萬屯于梁山，又遣其大將馮惠亮帥水軍十萬，鎖連大艦以斷江路，仍于江西結(jié)壘，分守水陸，以御王師。勣攻其壘，尋克之�；萘羻闻|而遁。勣乘勝逼正通，大潰，以十余騎奔于丹陽。公祐棄城夜遁，勣縱騎追斬之于武康，江南悉定。八年，突厥寇并州，命勣為行軍總管，擊之于太谷，走之。太宗即位，拜并州都督，賜實封九百戶。貞觀三年，為通漠道行軍總管。至云中，與突厥頡利可汗兵會，大戰(zhàn)于白道。突厥敗，屯營于磧口，遣使請和。詔鴻臚卿唐儉往赦之。勣時與定襄道大總管李靖軍會，相與議曰：“頡利雖敗，人眾尚多，若走渡磧，保于九姓，道遙阻深，追則難及。今詔使唐儉至彼，其必弛備，我等隨后襲之，此不戰(zhàn)而平賊矣�！本付笸笙苍唬骸肮搜�，乃韓信滅田橫之策也�！庇谑嵌ㄓ嫛＞笇⒈埔苟l(fā)，勣勒兵繼進。靖軍既至，賊營大潰，頡利與萬余人欲走渡磧。勣屯軍于磧口，頡利至，不得渡磧，其大酋長率其部落并降于勣，虜五萬余口而還。時高宗為晉王，遙領(lǐng)并州大都督，授勣光祿大夫，行并州大都督府長史。父憂解，尋起復(fù)舊職。十一年，改封英國公，代襲蘄州刺史，時并不就國，復(fù)以本官遙領(lǐng)太子左衛(wèi)率。勣在并州凡十六年，令行禁止，號為稱職。太宗謂侍臣曰：“隋煬帝不能精選賢良，安撫邊境，惟解筑長城以備突厥，情識之惑，一至于此！朕今委任李世勣于并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安靜，豈不勝遠筑長城耶？”
十五年，征拜兵部尚書，未赴京，會薛延陀遣其子大度設(shè)帥騎八萬南侵李思摩部落。命勣為朔州行軍總管，率輕騎三千追及延陀于青山，擊大破之，斬其名王一人，俘獲首領(lǐng)，虜五萬余計，以功封一子為縣公。勣時遇暴疾，驗方云，須灰可以療之，太宗乃自翦須，為其和藥。勣頓首見血，泣以懇謝，帝曰：“吾為社稷計耳，不煩深謝。”十七年，高宗為皇太子，轉(zhuǎn)勣太子詹事兼左衛(wèi)率，加位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宗謂曰：“我兒新登儲貳，卿舊長史，今以宮事相委，故有此授。雖屈階資，可勿怪也�！碧谟謬L閑宴，顧勣曰：“朕將屬以幼孤，思之無越卿者。公往不遺于李密，今豈負于朕哉！”勣雪涕致辭，因噬指流血。俄而沉醉，乃解御服覆之，其見委信如此。十八年，太宗將親征高麗，授勣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攻破蓋牟、遼東、白崖等數(shù)城，又從太宗摧殄駐蹕陣，以功封一子為郡公。二十年，延陀部落擾亂，詔勣將二百騎便發(fā)突厥兵討擊。至烏德鞬山，大戰(zhàn)破之。其大首領(lǐng)梯真達于率眾來防，其可汗咄摩支南竄于荒谷，遣通事舍人蕭嗣業(yè)招慰部領(lǐng)，送于京師，磧北悉定。二十二年，轉(zhuǎn)太常卿，仍同中書門下三品。旬日，復(fù)除太子詹事。二十三年，太宗寢疾，謂高宗曰：“汝于李勣無恩，我今將責出之。我死后，汝當授以仆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蹦顺鰹榀B州都督。高宗即位，其月，召拜洛州刺史，尋加開府儀同三司，令同中書門下，參掌機密。是歲，冊拜尚書左仆射。永徽元年，抗表求解仆射，仍令以開府儀同三司依舊知政事。四年，冊拜司空。初，貞觀中，太宗以勛庸特著，嘗圖其形于凌煙閣，至是，帝又命寫形焉，仍親為之序。顯慶三年，從幸東都，在路遇疾，帝親臨問。麟德初，東封泰山，詔勣為封禪大使，乃從駕。次滑州，其姊早寡，居勣舊閭，皇后親自臨問，賜以衣服，仍封為東平郡君。又墜馬傷足，上親降問，以所乘賜之。
乾封元年，高麗莫離支男產(chǎn)為其弟男建所逐，保于國內(nèi)城，遣子獻城詣闕乞師�？傉略辏鼊逓檫|東道行軍總管，率兵二萬略地至鴨綠水。賊遣其弟來拒戰(zhàn)，勣縱兵擊敗之，追奔二百里，至于平壤城。男建閉門不敢出，賊中諸城駭懼，多拔人眾遁走，降款者相繼。勣又引兵圍平壤，遼東道副大總管劉仁軌、郝處俊、將軍薛仁貴并會于平壤，犄角圍之。經(jīng)月余，克其城，虜其王高藏及男建、男產(chǎn)，裂其諸城，并為州縣，振旅而旋。令勣便道以高藏及男建獻于昭陵，禮畢，備軍容入京城，獻太廟。二年，加太子太師，增食實封通前一千一百戶。其年寢疾，詔以勣為司衛(wèi)正卿，使得視疾。尋薨，年七十六。帝為之舉哀，輟朝七日，贈太尉、揚州大都督，謚曰貞武，給東園秘器，陪葬昭陵。令司平太常伯楊昉攝同文正卿監(jiān)護。及葬日，帝幸未央古城，登樓臨送，望柳車慟哭，并為設(shè)祭。皇太子亦從駕臨送，哀慟悲感左右。詔百官送至故城西北，所筑墳一準衛(wèi)、霍故事，象陰山、鐵山及烏德鞬山，以旌破突厥、薛延陀之功。光宅元年，詔勣配享高宗廟庭。
勣前后戰(zhàn)勝所得金帛，皆散之于將士。初得黎陽倉，就倉者數(shù)十萬人。魏徵、高季輔、杜正倫、郭孝恪皆游其所，一見于眾人中，即加禮敬，引之臥內(nèi)，談謔忘倦。及平武牢，獲偽鄭州長史戴胄，知其行能，尋釋于竟，推薦咸至顯達，當時稱其有知人之鑒。又，初平王世充，獲其故人單雄信，依例處死，勣表稱其武藝絕倫，若收之于合死之中，必大感恩，堪為國家盡命，請以官爵贖之。高祖不許，臨將就戮，勣對之號慟，割股肉以啖之，曰：“生死永訣，此肉同歸于土矣�！比允震B(yǎng)其子。每行軍用師，頗任籌算，臨敵應(yīng)變，動合事機。與人圖計，識其臧否，聞其片善，扼腕而從。事捷之日，多推功于下，以是人皆為用，所向多克捷。洎勣之死，聞?wù)吣黄鄲�。與弟弼特存友愛，閨門之內(nèi)，肅若嚴君。自遇疾，高宗及皇太子送藥，即取服之；家中召醫(yī)巫，皆不許入門。子弟固以藥進，勣謂曰：“我山東一田夫耳，攀附明主，濫居富貴，位極三臺，年將八十，豈非命乎？修短必是有期，寧容浪就醫(yī)人求活！”竟拒而不進。忽謂弼曰：“我似得小差，可置酒以申宴樂�！庇谑翘蒙献嗯�，檐下列子孫。宴罷，謂弼曰：“我自量必死，欲與汝一別耳。恐汝悲哭，誑言似差，可未須啼泣，聽我約束。我見房玄齡、杜如晦、高季輔辛苦作得門戶，亦望垂裕后昆，并遭癡兒破家蕩盡。我有如許豚犬，將以付汝，汝可防察，有操行不倫、交游非類，急即打殺，然后奏知。又見人多埋金玉，亦不須爾。惟以布裝露車，載我棺柩，棺中斂以常服，惟加朝服一副，死倘有知，望著此奉見先帝。明器惟作馬五六匹，下帳用幔布為頂，白紗為裙，其中著十個木人，示依古禮芻靈之義，此外一物不用。姬媼已下，有兒女而愿住自養(yǎng)者，聽之；余并放出。事畢，汝即移入我堂，撫恤小弱。違我言者，同于戮尸。”此后略不復(fù)語，弼等遵行遺言。
勣少弟感，幼有志操。李密之敗也，陷于王世充，世充逼令以書召勣，感曰：“家兄立身，不虧名節(jié)，今已事主，君臣分定，決不以感造次改圖�！弊洳豢稀Ｊ莱渑�，遂害焉，時年十五。勣長子震，顯慶初官至桂州刺史，先勣卒。
勣孫敬業(yè)。高宗崩，則天太后臨朝，既而廢帝為廬陵王，立相王為皇帝，而政由天后，諸武皆當權(quán)任，人情憤怨。時給事中唐之奇貶授括蒼令，長安主簿駱賓王貶授臨海丞，詹事司直杜求仁黝縣丞，敬業(yè)坐事左授柳州司馬，其弟盩啡令敬猷亦坐累左遷，俱在揚州。敬業(yè)用前盩啡尉魏思溫謀，據(jù)揚州。嗣圣元年七月，敬業(yè)遣其黨監(jiān)察御史薛璋先求使江都，又令雍州人韋超詣璋告變，云“揚州長史陳敬之與唐之奇謀逆”，璋乃收敬之系獄。居數(shù)日，敬業(yè)矯制殺敬之，自稱揚州司馬，詐言“高州首領(lǐng)馮子猷叛逆，奉密詔募兵進討�！笔侨臻_府庫，令士曹參軍李宗臣解系囚及丁役、工匠，得數(shù)百人，皆授之以甲。錄事參軍孫處行拒命，敬業(yè)斬之以徇。遂據(jù)揚州，鳩聚民眾，以匡復(fù)廬陵為辭。乃開三府：一曰匡復(fù)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yè)自稱匡復(fù)府上將，領(lǐng)揚州大都督，以杜求仁、唐之奇、駱賓王為府屬，余皆偽署職位。旬日之間，勝兵有十余萬。仍移檄諸郡縣曰：
偽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jié)，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后庭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蝎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fù)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硃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廷之遽衰。
敬業(yè)皇唐舊臣，公侯冢胤，奉先君之成業(yè)，荷本朝之舊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nèi)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舳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fù)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云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地協(xié)周親，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顧命于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zhuǎn)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師，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裂山河。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則天命左玉鈐衛(wèi)大將軍李孝逸將兵三十萬討之，追削敬業(yè)祖、父官爵，剖墳斫棺，復(fù)本姓徐氏。初，敬業(yè)兵集，圖其所向，薛璋曰：“金陵王氣猶在，大江設(shè)險，可以自固。且取常、潤等州，以為霸基，然后治兵北渡�！蔽核紲卦唬骸氨F神速，但宜早渡淮而北，招合山東豪杰，乘其未集，直取東都，據(jù)關(guān)決戰(zhàn)，此上策也�！本礃I(yè)不從。十月，率眾渡江，攻拔潤州，殺刺史李思文。先是，太子賢為天后所廢，死于巴州，敬業(yè)乃求狀貌似賢者，置于城中，奉之為主，云賢本不死。孝逸軍渡淮，至楚州，敬業(yè)之眾狼狽還江都，屯兵高郵以拒之。頻戰(zhàn)大敗，孝逸乘勝追躡。敬業(yè)奔至揚州，與唐之奇、杜求仁等乘小舸，將入海投高麗。追兵及，皆捕獲之。初，敬業(yè)傳檄至京師，則天讀之微哂，至“一抔之土未干”，遽問侍臣曰：“此語誰為之？”或?qū)υ唬骸榜樫e王之辭也�！眲t天曰：“宰相之過，安失此人？”中宗返正，詔曰：“故司空勣，往因敬業(yè)，毀廢墳塋。朕追想元勛，永懷佐命。昔竇憲干紀，無累安豐之祠；霍禹亂常，猶全博陸之祀。罪不相及，國之通典。宜特垂恩禮，令所司速為起墳，所有官爵，并宜追復(fù)�！眲拗T子孫坐敬業(yè)誅殺，靡有遺胤，偶脫禍者，皆竄跡胡越。貞元十七年，吐蕃陷麟州，驅(qū)掠民畜而去。至鹽州西橫槽烽，蕃將號徐舍人者，環(huán)集漢俘于呼延州，謂僧延素曰：“師勿甚懼，予本漢五代孫也。屬武太后斫喪王室，吾祖建義不果，子孫流落絕域，今三代矣。雖代居職任，掌握兵要，然思本之心，無忘于國。但族屬已多，無由自拔耳。此地蕃漢交境，放師還鄉(xiāng)�！睌�(shù)千百人，解縛而遣之。
史臣曰：近代稱為名將者，英、衛(wèi)二公，誠煙閣之最。英公振彭、黥之跡，自拔草莽，常能以義籓身，與物無忤，遂得功名始終。賢哉，垂命之誡！敬業(yè)不蹈貽謀，至于覆族，悲夫！衛(wèi)公將家子，綽有渭陽之風。臨戎出師，凜然威斷。位重能避，功成益謙。銘之鼎鐘，何慚耿、鄧。美哉！
贊曰：功以懋賞，震主則危。辭祿避位，除猜破疑。功定華夷，志懷忠義。白首平戎，賢哉英、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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