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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 列傳第一百四十 文苑下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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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一百四十 文苑下

列傳第一百四十 文苑下

○李華 蕭穎士 李翰附 陸據(jù) 崔顥 王昌齡 孟浩然 元德秀 王維 李白 杜甫 吳通玄(兄通微) 王仲舒 崔咸 唐次(子扶、持、持子彥謙) 劉鹴 李商隱 溫庭筠 薛逢(子廷珪) 李拯 李巨川 司空圖

李華字遐叔,趙郡人。開元二十三年進(jìn)士擢第。天寶中,登朝為監(jiān)察御史。累轉(zhuǎn)侍御史,禮部、吏部二員外郎。華善屬文,與蘭陵蕭穎士友善。華進(jìn)士時,著《含元殿賦》萬余言,穎士見而賞之,曰:“《景!分希鹅`光》之下!比A文體溫麗,少宏杰之氣;穎士詞鋒俊發(fā)。華自以所業(yè)過之,疑其誣詞。乃為《祭古戰(zhàn)場文》,熏污之,如故物,置于佛書之閣。華與穎士因閱佛書得之。華謂之曰:“此文何如?”穎士曰:“可矣!比A曰:“當(dāng)代秉筆者,誰及于此?”穎士曰:“君稍精思,便可及此。”華愕然。華著論言龜卜可廢,通人當(dāng)其言。

祿山陷京師,玄宗出幸,華扈從不及,陷賊,偽署為鳳閣舍人。收城后,三司類例減等,從輕貶官,遂廢于家,卒。華嘗為《魯山令元德秀墓碑》,顏真卿書,李陽冰篆額,后人爭模寫之,號為“四絕碑”。有文集十卷,行于時。

蕭穎士者,字茂挺。與華同年登進(jìn)士第。當(dāng)開元中,天下承平,人物駢集,如賈曾、席豫、張垍、韋述輩,皆有盛名,而穎士皆與之游,由是縉紳多譽(yù)之。李林甫采其名,欲拔用之,乃召見。時穎士寓居廣陵,母喪,即缞麻而詣京師,徑謁林甫于政事省。林甫素不識,遽見缞麻,大惡之,即令斥去。穎士大忿,乃為《伐櫻桃賦》以刺林甫云:“擢無庸之瑣質(zhì),因本枝而自庇。洎枝干而非據(jù),專廟廷之右地。雖先寢而或薦,豈和羹之正味!逼淇衤什贿d,皆此類也。然而聰警絕倫。嘗與李華、陸據(jù)同游洛南龍門,三人共讀路側(cè)古碑,穎士一閱,即能誦之,華再閱,據(jù)三閱,方能記之。議者以三人才格高下亦如此。是時外夷亦知穎士之名,新羅使入朝,言國人愿得蕭夫子為師,其名動華夷若此。終以誕傲褊忿,困躓而卒。

華宗人翰,亦以進(jìn)士知名。天寶中,寓居陽翟。為文精密,用思苦澀。常從陽翟令皇甫曾求音樂,每思涸則奏樂,神逸則著文。祿山之亂,從友人張巡客宋州。巡率州人守城,賊攻圍經(jīng)年,食盡矢窮方陷。當(dāng)時薄巡者,言其降賊,翰乃序巡守城事跡,撰《張巡姚摐等傳》兩卷上之。肅宗方明巡之忠義,士友稱之。上元中,為衛(wèi)縣尉,入朝為侍御史。

陸據(jù)者,周上庸公騰六代孫。少孤。文章俊逸,言論縱橫。年三十余,始游京師,舉進(jìn)士。公卿覽其文,稱重之,辟為從事。累官至司勛員外郎。天寶十三載卒。

開元、天寶間,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顥、京兆王昌齡、高適、襄陽孟浩然,皆名位不振,唯高適官達(dá),自有傳。

崔顥者,登進(jìn)士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蒱博飲酒。及游京師,娶妻擇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后數(shù)四。累官司勛員外郎。天寶十三年卒。

王昌齡者,進(jìn)士登第,補(bǔ)秘書省校書郎。又以博學(xué)宏詞登科,再遷汜水縣尉。不護(hù)細(xì)行,屢見貶斥,卒。昌齡為文,緒微而思清。有集五卷。

孟浩然,隱鹿門山,以詩自適。年四十,來游京師,應(yīng)進(jìn)士,不第,還襄陽。張九齡鎮(zhèn)荊州,署為從事,與之唱和。不達(dá)而卒。

元德秀者,河南人,字紫芝。開元二十一年登進(jìn)士第。性純樸,無緣飾,動師古道。父為延州刺史。

德秀少孤貧,事母以孝聞。開元中,從鄉(xiāng)賦,歲游京師,不忍離親,每行則自負(fù)板輿,與母詣長安。登第后,母亡,廬于墓所,食無鹽酪,藉無茵席,刺血畫像寫佛經(jīng)。久之,以孤幼牽于祿仕,調(diào)授邢州南和尉。佐治有惠政,黜陟使上聞,召補(bǔ)龍武錄事參軍。

德季早失恃怙,缞麻相繼,不及親在而娶。既孤之后,遂不娶婚。族人以絕嗣規(guī)之,德秀曰:“吾兄有子,繼先人之祀!币孕肿踊槿ⅲ邑殶o以為禮,求為魯山令。先是,墮車傷足,不任趨拜,汝郡守以客禮待之。部人為盜,吏捕之,系獄。會縣界有猛獸為暴,盜自陳曰:“愿格殺猛獸以自贖!钡滦阍S之。胥吏曰:“盜詭計(jì)茍免,擅放官囚,無乃累乎?”德秀曰:“吾不欲負(fù)約,累則吾坐,必請不及諸君!奔雌菩党鲋R钊,格猛獸而還。誠信化人,大率此類。

秩滿,南游陸渾,見佳山水,杳然有長往之志,乃結(jié)廬山阿。歲屬饑歉,庖廚不爨,而彈琴讀書,怡然自得。好事者載酒餚過之,不擇賢不肖,與之對酌,陶陶然遺身物外。琴觴之余,間以文詠,率情而書,語無雕刻。所著《季子聽樂論》、《蹇士賦》,為高人所稱。

天寶十三年卒,時年五十九,門人相與謚為文行先生。士大夫高其行,不名,謂之元魯山。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父處廉,終汾州司馬,徙家于蒲,遂為河?xùn)|人。

維開元九年進(jìn)士擢第。事母崔氏以孝聞。與弟縉俱有俊才,博學(xué)多藝亦齊名,閨門友悌,多士推之。歷右拾遺、監(jiān)察御史、左補(bǔ)闕、庫部郎中。居母喪,柴毀骨立,殆不勝喪。服闋,拜吏部郎中。天寶末,為給事中。

祿山陷兩都,玄宗出幸,維扈從不及,為賊所得。維服藥取痢,偽稱喑病。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洛陽,拘于普施寺,迫以偽署。祿山宴其徒于凝碧宮,其樂工皆梨園弟子、教坊工人。維聞之悲惻,潛為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賊平,陷賊官三等定罪。維以《凝碧詩》聞于行在,肅宗嘉之。會縉請削己刑部侍郎以贖兄罪,特宥之,責(zé)授太子中允。乾元中,遷太子中庶子、中書舍人,復(fù)拜給事中,轉(zhuǎn)尚書右丞。

維以詩名盛于開元、天寶間,昆仲宦游兩都,凡諸王駙馬豪右貴勢之門,無不拂席迎之,寧王、薛王待之如師友。維尤長五言詩。書畫特臻其妙,筆蹤措思,參于造化;而創(chuàng)意經(jīng)圖,即有所缺,如山水平遠(yuǎn),云峰石色,絕跡天機(jī),非繪者之所及也。人有得《奏樂圖》,不知其名,維視之曰:“《霓裳》第三疊第一拍也!焙檬抡呒瘶饭ぐ粗粺o差,咸服其精思。

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得宋之問藍(lán)田別墅,在輞口;輞水周于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嘗聚其田園所為詩,號《輞川集》。在京師日飯十?dāng)?shù)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jīng)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獨(dú)坐,以禪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乾元二年七月卒。臨終之際,以縉在鳳翔,忽索筆作別縉書,又與平生親故作別書數(shù)幅,多敦厲朋友奉佛修心之旨,舍筆而絕。

代宗時,縉為宰相。代宗好文,常謂縉曰:“卿之伯氏,天寶中詩名冠代,朕嘗于諸王座聞其樂章。今有多少文集,卿可進(jìn)來。”縉曰:“臣兄開元中詩百千余篇,天寶事后,十不存一。比于中外親故間相與編綴,都得四百余篇!币钊丈现,帝優(yōu)詔褒賞?N自有傳。

李白,字太白,山東人。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父為任城尉,因家焉。少與魯中諸生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隱于徂徠山,酣歌縱酒,時號“竹溪六逸”。

天寶初,客游會稽,與道士吳筠隱于剡中。既而玄宗詔筠赴京師,筠薦之于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詔翰林。白既嗜酒,日與飲徒醉于酒肆。玄宗度曲,欲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臥于酒肆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余章,帝頗嘉之。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唱和。嘗月夜乘舟,自采石達(dá)金陵,白衣宮錦袍,于舟中顧瞻笑傲,傍若無人。

初,賀知章見白,賞之曰:“此天上謫仙人也!钡撋街畞y,玄宗幸蜀,在途以永王璘為江淮兵馬都督、揚(yáng)州節(jié)度大使,白在宣州謁見,遂辟為從事。永王謀亂,兵敗,白坐長流夜郎。后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于宣城。有文集二十卷,行于時。

杜甫,字子美,本襄陽人,后徙河南鞏縣。曾祖依藝,位終鞏令。祖審言,位終膳部員外郎,自有傳。父閑,終奉天令。

甫天寶初應(yīng)進(jìn)士不第。天寶末,獻(xiàn)《三大禮賦》。玄宗奇之,召試文章,授京兆府兵曹參軍。十五載,祿山陷京師,肅宗征兵靈武。甫自京師宵遁赴河西,謁肅宗于彭原郡,拜右拾遺。房琯布衣時與甫善,時琯為宰相,請自帥師討賊,帝許之。其年十月,琯兵敗于陳濤斜。明年春,琯罷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罷免。肅宗怒,貶琯為刺史,出甫為華州司功參軍。時關(guān)畿亂離,谷食踴貴,甫寓居成州同谷縣,自負(fù)薪采梠,兒女餓殍者數(shù)人。久之,召補(bǔ)京兆府功曹。

上元二年冬,黃門侍郎、鄭國公嚴(yán)武鎮(zhèn)成都,奏為節(jié)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武與甫世舊,待遇甚隆。甫性褊躁,無器度,恃恩放恣。嘗憑醉登武之床,瞪視武曰:“嚴(yán)挺之乃有此兒!”武雖急暴,不以為忤。

甫于成都浣花里種竹植樹,結(jié)廬枕江,縱酒嘯詠,與田夫野老相狎蕩,無拘檢。嚴(yán)武過之,有時不冠,其傲誕如此。永泰元年夏,武卒,甫無所依。及郭英乂代武鎮(zhèn)成都,英乂武人粗暴,無能刺謁,乃游東蜀依高適。既至而適卒。是歲,崔寧殺英乂,楊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亂。甫以其家避亂荊、楚,扁舟下峽,未維舟而江陵亂,乃溯沿湘流,游衡山,寓居耒陽。甫嘗游岳廟,為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耒陽聶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還。

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陽,時年五十九。

子宗武,流落湖、湘而卒。元和中,宗武子嗣業(yè),自耒陽遷甫之柩,歸葬于偃師縣西北首陽山之前。

天寶末詩人,甫與李白齊名,而白自負(fù)文格放達(dá),譏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嘲誚。元和中,詞人元稹論李、杜之優(yōu)劣曰:

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小大之有所總萃焉。始堯、舜之時,君臣以賡歌相和。是后詩人繼作,歷夏、殷、周千余年,仲尼緝拾選揀,取其干預(yù)教化之尤者三百,余無所聞。騷人作而怨憤之態(tài)繁,然猶去《風(fēng)》、《雅》日近,尚相比擬。秦、漢已還,采詩之官既廢,天下妖謠民謳、歌頌諷賦、曲度嬉戲之辭,亦隨時間作。至漢武賦《柏梁》而七言之體具。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雖句讀文律各異,雅鄭之音亦雜,而辭意簡遠(yuǎn),指事言情,自非有為而為,則文不妄作。建安之后,天下之士遭罹兵戰(zhàn),曹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橫槊賦詩,故其遒壯抑揚(yáng)、冤哀悲離之作,尤極于古。晉世風(fēng)概稍存。宋、齊之間,教失根本,士以簡慢翕習(xí)舒徐相尚,文章以風(fēng)容色澤、放曠精清為高,蓋吟寫性靈、留連光景之文也。意義格力無取焉。陵遲至于梁、陳,淫艷刻飾、佻巧小碎之詞劇,又宋、齊之所不取也。

唐興,官學(xué)大振,歷世能者之文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wěn)順聲勢,謂之為律詩。由是之后,文體之變極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遺近,務(wù)華者去實(shí),效齊、梁則不迨于魏、晉,工樂府則力屈于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閑暇則纖穠莫備。

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fēng)》、《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dú)專矣!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茍以為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

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文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shù)百,詞氣豪邁,而風(fēng)調(diào)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籓翰,況堂奧乎!

予嘗欲條析其文,體別相附,與來者為之準(zhǔn),特病懶未就爾。自后屬文者,以稹論為是。甫有文集六十。

吳通玄,海州人。父道瓘為道士,善教誘童孺。大歷中,召入宮,為太子諸王授經(jīng)。德宗在東宮,師道瓘,而通玄兄弟,出入宮掖,恆侍太子游,故遇之厚。

通玄與兄通微,俱博學(xué)善屬文,文彩綺麗。通玄幼應(yīng)神童舉,釋褐秘書正字、左驍衛(wèi)兵曹、大理評事。建中初,策賢良方正等科,通玄應(yīng)文詞清麗,登乙第,授同州司戶、京兆戶曹。

貞元初,召充翰林學(xué)士。遷起居舍人、知制誥,與陸贄、吉中孚、韋執(zhí)誼等同視草。陸贄富詞藻,特承德宗重顧,經(jīng)歷艱難。通玄弟兄又以東宮侍上,由是爭寵,頗相嫌恨。贄性褊急,屢于上前短通玄,又言:“承平時工藝書畫之徒,待詔翰林,比無學(xué)士。只自至德后,天子召集賢學(xué)士于禁中草書詔,因在翰林院待進(jìn)止,遂以為名。奔播之時,道途或豫除改,權(quán)令草制。今四方無事,百揆時序,制書職分,宜歸中書舍人。學(xué)士之名,理須停寢!辟椧酝ㄐ簏h,于禁中葉力排己,故欲廢之,德宗缺文  計(jì)。會贄權(quán)知兵部侍郎,知貢舉,乃正拜之,罷內(nèi)職,皆通玄譖之也。

七年,自起居郎拜諫議大夫、知制誥。通玄自以久次當(dāng)拜中書舍人,而反除諫議,殊失望。

陸贄與宰相竇參相惡。參從子給事中申,參尤寵之。每預(yù)中書擬議,所至人呼申為“喜鵲”。申,嗣虢王則之從父甥也。申與則之親善。則之為金吾將軍,好學(xué)有文,申與則之潛結(jié)吳通玄兄弟,為參共傾陸贄。則之令人造謗書,言贄考試舉人不實(shí),招納賄賂。時通玄取宗室女為外婦,德宗知之。既聞申、則之譖陸贄,綱紀(jì)伺之,果與通玄結(jié)構(gòu)其謀。帝大怒,罷竇參知政事,尋貶郴州司馬,竇申錦州司戶,李則之昭州司馬,通玄泉州司馬。帝召見之,親自臨問,責(zé)以污辱近屬。行至華州長城驛,賜死。尋以陸贄為中書侍郎、平章事,代竇參。

通微,建中四年自壽安縣令入為金部員外,召充翰林學(xué)士。尋改職方郎中,知制誥。與弟通玄同職禁署,人士榮之。七年,改禮部郎中,尋轉(zhuǎn)中書舍人。通玄死,素服待罪于國門,帝特宥之。通微竟不敢為喪服。

通玄詞藻婉麗,帝尤憐之。貞元初,昭德王皇后崩,詔李紓為謚冊文,宰相張延賞、柳渾為廟樂章。及進(jìn),皆不稱旨,并召通玄重撰。凡中旨撰述,非通玄之筆,無不慊然,重之如此。

王仲舒,字弘中,太原人。少孤貧,事母以孝聞。嗜學(xué)工文,不就鄉(xiāng)舉。凡與結(jié)交,必知名之士,與楊頊、梁聿、裴樞為忘形之契。貞元十年,策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等科,仲舒登乙第,超拜右拾遺。裴延齡領(lǐng)度支,矯誕大言,中傷良善,仲舒上疏極論之。累轉(zhuǎn)尚書郎。元和五年,自職方郎中知制誥。

仲舒文思溫雅,制誥所出,人皆傳寫。京兆尹楊憑為中丞李夷簡所劾,貶臨賀尉。仲舒與憑善,宣言于朝,言夷簡掎摭憑罪,仲舒坐貶硤州刺史。遷蘇州。穆宗即位,復(fù)召為中書舍人。其年出為洪州刺史、御史中丞、江南西道觀察使。江西前例榷酒私釀法深,仲舒至鎮(zhèn),奏罷之。又出官錢二萬貫,代貧戶輸稅。長慶三年冬,卒于鎮(zhèn)。

崔咸,字重易,博陵人。祖安石。父銳,位終給事中。咸元和二年進(jìn)士擢第,又登博學(xué)宏詞科。鄭余慶、李夷簡辟為賓佐,待如師友。及登朝,歷踐臺閣,獨(dú)行守正,時望甚重。敬宗欲幸東都,人心不安。裴度以勛舊自興元隨表入覲。既至,李逢吉不欲度復(fù)入中書。京兆尹劉棲楚,逢吉黨也。棲楚等十余人駕肩排度,而朝士持兩端者日擁度門。一日,度留客命酒,棲楚矯求度之歡,曲躬附裴耳而語,咸嫉其矯,舉爵罰度曰:“丞相不當(dāng)許所由官呫囁耳語!倍刃Χ嬛。棲楚不自安,趨出。坐客皆壯之。累遷陜州大都督府長史、陜虢觀察等使。自旦至暮,與賓僚痛飲,恆醉不醒。簿領(lǐng)堆積,夜分省覽,剖判決斷,無毫厘之差,胥吏以為神人。入為右散騎常侍、秘書監(jiān)。太和八年十月卒。

初,銳佐李抱真為澤潞從事,有道人自稱盧老,曾事隋朝云際寺李先生,預(yù)知過往未來之事。屬河朔禁游客,銳館之于家。一旦辭去,且曰:“我死,當(dāng)與君為子!币蛑缚谙潞谧樱敢詾橹。咸之生也,果有黑子,其形神即盧老也,父即以盧老字之。

既冠,棲心高尚,志于林壑,往往獨(dú)游南山,經(jīng)時方還。尤長于歌詩,或風(fēng)景晴明,花朝月夕,朗吟意愜,必凄愴沾襟,旨趣高奇,名流嗟挹。有文集二十卷。

唐次,并州晉陽人也,國初功臣禮部尚書儉之后。建中初進(jìn)士擢第,累辟使府。貞元初,歷侍御史。竇參深重之,轉(zhuǎn)禮部員外郎。八年,參貶官,次坐出為開州刺史。在巴峽間十余年,不獲進(jìn)用。西川節(jié)度使韋皋抗表請為副使,德宗密諭皋令罷之。次久滯蠻荒,孤心抑郁,怨謗所積,孰與申明,乃采自古忠臣賢士,遭罹讒謗放逐,遂至殺身,而君猶不悟,其書三篇,謂之《辯謗略》,上之。德宗省之,猶怒,謂左右曰:“唐次乃方吾為古之昏主,何自諭如此!”改夔州刺史。憲宗即位,與李吉甫同自峽內(nèi)召還,授次禮部郎中。尋以本官知制誥,正拜中書舍人,卒。

章武皇帝明哲嫉惡,尤惡人朋比傾陷。嘗閱書禁中,得次所上書三篇,覽而善之。謂學(xué)士沈傳師曰:“唐次所集辯謗之書,實(shí)君人者時宜觀覽。朕思古書中多有此事,次編錄未盡。卿家傳史學(xué),可與學(xué)士類例廣之。”傳師奉詔與令狐楚、杜元穎等分功修續(xù),廣為十卷,號《元和辯謗略》,其序曰:

臣聞乾坤定而上下分矣。至于播四時之候,遂萬物之宜,在驗(yàn)乎妖、祥之二氣;祥氣降則為豐為茂,妖氣降則為沴為災(zāi)。君臣立而卑高隔矣。至于處神明之奧,詢獻(xiàn)納之辭,在審乎邪、正之二說;正言勝則為忠為讜,邪言勝則為讒為諛。故《詩》云:“萋兮斐兮,成是貝錦!贝唐浣M織之甚巧也。語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睈浩漭灾颊。蓋謂似信而詐,似忠而非,便便可以動心,捷捷可以亂德,豈止鶗鴂彫卉,薏苡惑珠者哉!況立國家,自中徂外,道偏則刑罰不中,讒勝則忠孝靡彰。逖覽前聞,緬想近古,招賢容鯁, 遠(yuǎn)佞嫉邪,慮之則深,防之未至。

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垂衣御宇,化洽文明,謨猷博訪于縉紳,旌賁屢臻于巖穴。尚復(fù)廣四目,周四聰,制理皆在于未萌,作范將垂于不朽。乃詔掌文之臣令狐楚等,上自周、漢,下洎隋朝,求史籍之忠賢,罹讒謗之事跡,敘瑕釁之本末,紀(jì)謠詠之淺深,編次指明,勒成十卷。昔虞舜有墾讒之命,我皇修辯謗之書,千古一心,同垂至理。將俟法宮退日昃之政,別殿備乙夜之觀,則圣慮先辯,謗何由興!上天不言,而民自信矣。

憲宗優(yōu)詔答之。

次子扶、持。

扶,字云翔,元和五年進(jìn)士登第,累佐使府。入朝為監(jiān)察御史,出為刺史。太和初,入朝為屯田郎中。十五年,充山南道宣撫使,至鄧州。奏:“內(nèi)鄉(xiāng)縣行市、黃澗兩場倉督鄧琬等,先主掌湖南、江西運(yùn)到糙米,至浙川縣于荒野中囤貯,除支用外,六千九百四十五碩,裛爛成灰塵。度支牒征元掌所由,自貞元二十年,鄧琬父子兄弟至玄孫,相承禁系二十八年,前后禁死九人。今琬孫及玄孫見在枷禁者!彪吩唬骸叭缏匊}鐵、度支兩使,此類極多。其鄧琬等四人,資產(chǎn)全已賣納,禁系三代,瘐死獄中,實(shí)傷和氣。鄧琬等并疏放。天下州府監(jiān)院如有此類,不得禁經(jīng)三年已上。速便疏理以聞!蔽镒h嘉扶有宣撫之才。俄轉(zhuǎn)司勛郎中。

八年,充弘文館學(xué)士,判院事。九年,轉(zhuǎn)職方郎中,權(quán)知中書舍人事。開成初,正拜舍人,逾月,授福州刺史、御史中丞、福建團(tuán)練觀察使。四年十一月,卒于鎮(zhèn)。

扶佐幕立事,登朝有名,及廉問甌、閩,政事不治。身歿之后,仆妾爭財(cái),詣闕論訴,法司按劾,其家財(cái)十萬貫,歸于二妾。又嘗枉殺部人,為其家所訴。行己前后不類,時論非之。

持,字德守,元和十五年擢進(jìn)士第,累辟諸侯府。入朝為侍御史、尚書郎。大中末,自工部郎中出為容州刺史、御史中丞、容管經(jīng)略招討使。入為給事中。大中末,檢校左散騎常侍、靈州大都督府長史、朔方節(jié)度、靈武六城轉(zhuǎn)運(yùn)等使。進(jìn)位檢校戶部尚書、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jié)度、澤潞邢洺磁觀察處置等使,卒。

子彥謙,字茂業(yè)。咸通末應(yīng)進(jìn)士,才高負(fù)氣,無所屈降,十余年不第。乾符末,河南盜起,兩都覆沒,以其家避地漢南。中和中,王重榮鎮(zhèn)河中,辟為從事。累奏至河中節(jié)度副使,歷晉、絳二州刺史。

彥謙博學(xué)多藝,文詞壯麗,至于書畫音樂博飲之技,無不出于輩流。尤能七言詩,少時師溫庭筠,故文格類之。

光啟末,王重榮為部下所害,朝議責(zé)參佐。彥謙與書記李巨川俱貶漢中掾曹。時楊守亮鎮(zhèn)興元,素聞其名。彥謙以本府參承,守亮見之,喜握手曰:“聞尚書名久矣,邂逅于茲。”翌日,署為判官。累官至副使,閬、壁二郡刺史。卒于漢中。有詩數(shù)百篇,禮部侍郎薛廷珪為之序,號《鹿門先生集》,行于時。子渙,位亦至郡守。

次弟款、欣?钬懺甑沁M(jìn)士第,累辟使府,登朝為御史,出為郡守,卒。子技。技字己有,會昌末,累遷刑部員外,轉(zhuǎn)郎中,累歷刺史,卒。

劉濩,字去華,昌平人。父勉。濩寶歷二年進(jìn)士擢第。博學(xué)善屬文,尤精《左氏春秋》。與朋友交,好談王霸大略,耿介嫉惡。言及世務(wù),慨然有澄清之志。自元和末,閽寺權(quán)盛,握兵宮闈,橫制天下。天子廢立,由其可否,干撓庶政。當(dāng)時目為南北司,愛惡相攻,有同水火。濩草澤中居常憤惋。文宗即位,恭儉求理,太和二年策試賢良曰:

朕聞古先哲王之理也,玄默無為,端拱思道;陶民心以居簡,凝日用而不宰;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由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德之所臻,夐乎莫可及也。三代令王,質(zhì)文迭究,百偽滋熾,風(fēng)流浸微,自漢而降,足征蓋寡。朕顧惟昧道,祗荷丕構(gòu),奉若謨訓(xùn),不敢怠荒。任賢惕厲,宵衣旰食,詎追三五之遐軌,庶紹祖宗之鴻緒。而心有所未達(dá),行有所未孚,由中及外,闕政斯廣。是以人不率化,氣或堙厄,災(zāi)旱竟歲,播植愆時。國廩罕蓄,乏九年之儲;吏道多端,微三載之績。京師,諸夏之本也,將以觀理,而豪猾時逾檢;太學(xué),明教之源也,期于變風(fēng),而生徒多惰業(yè)。列郡在乎頒條,而干禁或未絕;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衰。俗墮風(fēng)靡,積訛成蠹。其擇官濟(jì)理也,聽人以言,則枝葉難辨;御下以法,則恥格不形。其阜財(cái)發(fā)號也,生之寡而食之眾,煩于令而鮮于理。思所以究此繆盩,致之治平,茲心浩然,若涉泉水。故前詔有司,博延群彥,佇啟宿懵,冀臻時雍。子大夫識達(dá)古今,明于康濟(jì),造廷待問,副朕虛懷。必當(dāng)箴主之闕,辯政之疵,明綱條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斯革于前弊!何澤斯惠乎下土!何脩而理古可近!何道而和氣克充!推之本源,著于條對。至于夷吾輕重之權(quán),孰輔于理?嚴(yán)尤底定之策,孰葉于時?元凱之考課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務(wù)?推此龜鏡,擇乎中庸,期在洽聞,朕將親覽。

時對策者百余人,所對止循常務(wù),唯濩切論黃門太橫,將危宗社。對曰:

臣誠不佞,有匡國致君之術(shù),無位而不得行;有犯顏敢諫之心,無路而不得進(jìn)。但懷憤郁抑,思有時而一發(fā)耳。常欲與庶人議于道,商旅謗于市,得通上聽,一悟主心,雖被妖言之罪,無所悔焉!況逢陛下以至德嗣興,以大明垂照,詢求過闕,咨訪謨猷,制詔中外,舉直言極諫者。臣既辱斯舉,專承大問,敢不悉意以言!至于上之所忌,時之所禁,權(quán)幸之所諱惡,有司之所與奪,臣愚不識。伏惟陛下少加優(yōu)容,不使圣朝有讜直而受戮者,乃天下之幸也!謹(jǐn)昧死以對。

伏惟圣策,有思先古之理,念玄默之化。將欲通天人以齊俗,和陰陽以煦物,見陛下慕道之深也。臣以為哲王之理,其則不遠(yuǎn),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爾!

伏惟圣策,有祗荷丕構(gòu)而不敢荒寧,奉若謨訓(xùn)而罔有怠忽,見陛下憂勞之志也。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黜左右之纖佞,進(jìn)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蹤三五,紹復(fù)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dāng)時之成敗。心有所未達(dá),以下情塞而不得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欲氣之和也,在遂性以導(dǎo)之。救災(zāi)患在致乎精誠,廣播植在視乎食力。國廩罕蓄,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dāng)。豪猾逾制,由中外之法殊;生徒惰業(yè),由學(xué)校之官廢。列郡干禁,由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由制度不立。

伏以圣策,有擇官濟(jì)理之心,阜財(cái)發(fā)號之嘆,見陛下教化之本也。且進(jìn)人以行,則枝葉安有難別乎?防下以禮,則恥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眾,可罷斥惰游;念令煩而理鮮,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彥,愿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安敢愛死!

伏以圣策,有求賢箴闕之言,審政辯疵之念,見陛下咨訪之勤也。遂小臣屏奸豪之志,則弊革于前;守陛下念康濟(jì)之心,則惠敷于下。邪正之道分,則理古可近;禮樂之方著,而和氣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權(quán);嚴(yán)尤所陳,無最上之策。元凱之所先,不若唐、虞之考績;叔子之所務(wù),不若重華之舞干。且俱非大德之中庸,未為上圣之龜鑒,何足以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機(jī),兆存亡之變者,臣請披瀝肝膽,為陛下別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稱“哲王之理,其則不遠(yuǎn)”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終始不懈而已。臣謹(jǐn)按《春秋》:“元者,氣之始也;春者,歲之始也。”《春秋》以元加于歲,以春加于王,明王者當(dāng)奉若天道,以謹(jǐn)其始也。又舉時以終歲,舉月以終時,《春秋》雖無事,必書首月以存時,明王者當(dāng)奉若天道,以謹(jǐn)其終也。王者動作終始必法于天者,以其運(yùn)行不息也。陛下既能謹(jǐn)其始,又能謹(jǐn)其終,懋而修之,勤而行之,則可以執(zhí)契而居簡,無為而不宰,廣立本之大業(yè),崇建中之盛德矣!又安有三代循環(huán)之弊,而為百偽滋熾之漸乎?臣故曰:“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謂“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罷黜左右之纖佞,進(jìn)股肱之大臣”者,實(shí)以陛下憂勞之至也。臣聞不宜憂而憂者,國必衰;宜憂而不憂者,國必危。今陛下不以國家存亡之事、社稷安危之策,而降于清問。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以定大計(jì)耶?或萬機(jī)之勤,而圣慮有所未至耶?不然,何宜憂而不憂者乎?臣以為陛下宜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nèi)將亂。此四者,國家已然之兆,故臣謂圣慮宜先及之。

夫帝業(yè)既艱難而成之,故不可容易而守之。昔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績,太宗定其業(yè),玄宗繼其明,至于陛下,二百有余載矣。其間明圣相因,憂亂繼作,未有不委用賢士,親近正人,而能紹興其徽烈者也!或一日不念,則顛覆大器,宗廟之恥,萬古為恨!

臣謹(jǐn)按《春秋》,人君之道,在體元以居正,昔董仲舒為漢武帝言之略矣。其所未盡者,臣得為陛下備而論之。夫繼故必書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終必書所終之地,所以正其終也。故為君者,所發(fā)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

臣又按《春秋》“閽弒吳子余祭”,不書其君!洞呵铩纷I其疏遠(yuǎn)賢士,昵近刑人,有不君之道矣。伏惟陛下思祖宗開國之勤,念《春秋》繼故之誡。將明法度之端,則發(fā)正言而履正道;將杜篡弒之漸,則居正位而近正人。遠(yuǎn)刀鋸之賤,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外專陛下之命,內(nèi)竊陛下之權(quán),威懾朝廷,勢傾海內(nèi),群臣莫敢指其狀,天子不得制其心!禍稔蕭墻,奸生帷幄,臣恐曹節(jié)、侯覽,復(fù)生于今日,此宮闈之所以將變也!

臣謹(jǐn)按《春秋》,魯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洞呵铩芬云湎染坏谜浣K,則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無正也。今忠賢無腹心之寄,閽寺持廢立之權(quán),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況皇儲未建,郊祀未脩,將相之職不歸,名分之宜不定,此社稷之所以將危也!

臣謹(jǐn)按《春秋》“王札子殺召伯、毛伯”。《春秋》之義,兩下相殺不書。而此書者,重其專王命也。且天之所授者在君,君之所授者在命。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專之者,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將傾也!

臣謹(jǐn)按《春秋》,晉趙鞅以晉陽之兵叛入于晉。書其歸者,以其能逐君側(cè)惡人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凌夷,籓臣跋扈。或有不達(dá)人臣之節(jié),首亂者以安君為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以逐惡為義。則政刑不由乎天子,攻伐必自于諸侯,此海內(nèi)之所以將亂也!

又樊噲排闥而雪涕,爰盎當(dāng)車以抗詞,京房發(fā)憤以殞身,竇武不顧而畢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

臣謹(jǐn)按《春秋》,晉狐射姑殺陽處父。書襄公殺之者,以其上漏言也。襄公不能固陰重之機(jī),處父所以及戕賊之禍,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則下不敢盡意;上泄其事,則下不敢盡言!秱鳌酚小霸煜ァ薄ⅰ霸庌o”之文,《易》有“殺身”、“害成”戒。今公卿大臣,非不能為陛下言之,慮陛下必不能用之。陛下既忽之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之而不行,必嬰其禍。適足以鉗直臣之口,重奸臣之威。是以欲盡其言,則起失身之懼;欲盡其意,則有害成之憂。故徘徊郁塞,以俟陛下感悟,然后盡其啟沃耳。陛下何不以聽朝之余,時御便殿,召當(dāng)時賢相與舊德老臣,訪持變扶危之謀,求定傾救亂之術(shù)!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凌迫脅之心,復(fù)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既不能治于前,當(dāng)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當(dāng)正其終。則可以虔奉典謨,克承丕構(gòu),終任賢之效,無旰食之憂矣!

臣前所謂“若夫追蹤三五,紹復(fù)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dāng)時之成敗”者。臣聞堯、舜之為君而天下之人理者,以其能任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舉,不貳其業(yè),不侵其職。居官惟其能,左右惟其賢。元凱在下,雖微必舉;四兇在朝,雖強(qiáng)必誅?计浒参,明其取舍。至秦之二代,漢之元、成,咸欲措國如唐、虞,致身如堯、舜,而終敗亡者,以其不見安危之機(jī),不知取舍之道,不任大臣,不辯奸人,不親忠良,不遠(yuǎn)讒佞。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興,而景行于前;鑒秦、漢之所以亡,而戒懼于后。

陛下無謂廟堂無賢相,庶官無賢士。今紀(jì)綱未絕,典刑猶在,人誰不欲致身為王臣,致時為太平,陛下何忽而不用之耶?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賢,其惡如四兇,其詐如趙高,其奸如恭、顯,陛下又何憚而不去之耶?神器固有歸,天命固有分,祖廟固有靈,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于強(qiáng)暴;漢之亡也,失于微弱。強(qiáng)暴則賊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則奸臣竊權(quán)而震主。伏見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禍,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軫亡漢之憂,以杜其漸。則祖宗之鴻業(yè)可紹,三五之遐軌可追矣!

臣前所謂“陛下心有所未達(dá),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者。且百姓涂炭之苦,陛下無由而知;則陛下有子育之心,百姓無由而信。臣謹(jǐn)按《春秋》書“梁亡”,不書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慮昏而耳目塞,上出惡政,人為寇盜,皆不知其所以然,以自取其滅亡也。 臣聞國君之所以尊者,重其社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茍百姓之不存,則社稷不得固其重;茍社稷之不重,則國君不得保其尊。故治天下不可不知百姓之情。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也。陛下宜令仁慈者親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師之教導(dǎo)焉。故人信于上也,敬之如神明,愛之如父母。今或不然。陛下親近貴幸,分曹補(bǔ)署,建除卒吏,召致賓客,因其貨賄,假其氣勢。大者統(tǒng)籓方,小者為牧守。居上無清惠之致,而有饕餮之害;居下無忠誠之節(jié),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惡之如仇敵。今海內(nèi)困窮,處處流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鰥寡孤獨(dú)者不得存,老幼疾病者不得養(yǎng)。加以國之權(quán)柄,專在左右,貪臣聚斂以固寵,奸吏因緣而弄法。冤痛之聲,上達(dá)于九天,下流于九泉;鬼神怨怒,陰陽為之愆錯。君門萬里而不得告訴,士人無所歸化,百姓無所歸命。官亂人貧,盜賊并起,土崩之勢,憂在旦夕。即不幸因之以疾癘,繼之以兇荒,臣恐陳勝、吳廣不獨(dú)起于秦,赤眉、黃巾不獨(dú)起于漢。故臣所以為陛下發(fā)憤扼腕,痛心泣血爾。如此則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何由而知之;陛下有子育之心,百姓安得而信之乎?致使陛下“行有所未孚,心有所未達(dá)”者,固其然也!

臣聞昔漢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其心甚誠,其稱甚美。然而紀(jì)綱日紊,國祚日衰,奸宄日強(qiáng),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擇賢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自陛下御宇,憂勤兆庶,屢降德音,四海之內(nèi),莫不抗首而長息,自喜復(fù)生于死亡之中也。伏惟陛下慎終如始,以塞萬方之望。誠能揭國權(quán)以歸其相,持兵柄以歸其將,去貪臣聚斂之政,除奸吏因緣之害,惟忠賢是近,惟正直是用,內(nèi)寵便僻,無所聽焉!選清慎之官,擇仁惠之長,敏之以利,煦之以仁,教之以孝慈,導(dǎo)之以德義,去耳目之塞,通上下之情,俾萬國歡康,兆民蘇息,則心無不達(dá),行無不孚矣!

臣前所謂“欲兆人之化也,在修己以先之”者。臣聞德以修己,教以導(dǎo)人。修之也,則人不勸而自至;導(dǎo)之也,則人敦行而率從。是以君子欲政之必行也,故以身先之;欲人之從化也,故以道御之。今陛下先之以身而政未必行,御之以道而人未從化,豈不以立教之旨未盡其方也?夫立教之方,在乎君以明制之,臣以忠行之。君以知人為明,臣以匡時為忠;知人則任賢而去邪,匡時則固本而守法。賢不任則重賞不足以勸善,邪不去則嚴(yán)刑不足以禁非。本不固則民流,法不守則政散。而欲教之使必至,化之使必行,不可得也!陛下能斥奸邪不私其左右,舉賢正不遺其疏遠(yuǎn),則化浹于朝廷矣。愛人以敦本,分職而奉法,修其身以及其人,始于中而成于外,則化行于天下矣!

臣前所謂“欲氣之和也,在于遂性以導(dǎo)之”者,當(dāng)納人于仁壽也。夫欲人之仁壽也,在乎立制度,修教化。夫制度立則財(cái)用省,財(cái)用省則賦斂輕,賦斂輕則人富矣。教化修則爭競息,爭競息則刑罰清,刑罰清則人安矣!既富矣,則仁義興焉;既安矣,則壽考至焉。仁壽之心感于下,和平之氣應(yīng)于上,故災(zāi)害不作,休祥薦臻,四方底寧,萬物咸遂矣!

臣前所謂“救災(zāi)旱在致乎精誠”者。臣謹(jǐn)按《春秋》,魯僖公七月之中,三書不雨者,以其君有恤人之志也;魯文公三年之中,一書不雨者,以其君無憫人之心也。故僖公致精誠而旱不害物,文公無恤憫而旱則成災(zāi)。陛下誠能有恤人之心,則無成災(zāi)之變矣!

臣前所謂“廣播植在視乎食力”者。臣謹(jǐn)按《春秋》:“君人者,必時視人之所勤。人勤于力,則功筑罕;人勤于財(cái),則貢賦少;人勤于食,則百事廢。”今食與財(cái)力皆勤矣,愿陛下廢百事之勞,廣三時之務(wù),則播植不愆矣!

臣前所謂“國廩罕蓄,本乎冗食尚繁”者。臣謹(jǐn)按《春秋》“臧孫辰告糴于齊”,《春秋》譏其國無九年之蓄,一年不登而百姓饑。臣愿斥游惰之人以篤其耕植,省不急之費(fèi)以贍其黎元,則廩蓄不乏矣!

臣前所謂“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dāng)”者,由國家取人不盡其才,任人不明其要故也。今陛下之用人也,求其聲而不得其實(shí);故人之趨進(jìn)也,務(wù)其末而不務(wù)其本。臣愿核考課之實(shí),定遷序之制,則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謂“豪猾逾檢,由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謹(jǐn)按《春秋》,齊桓公盟諸侯不以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故《春秋》備而書之。夫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也。法宜畫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則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則破律于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實(shí)由兵農(nóng)勢異,而中外法殊也。臣聞古者因井田而制軍賦,間農(nóng)事以修武備,提封約卒乘之?dāng)?shù),命將在公卿之列,故兵農(nóng)一致而文武同方,可以保乂邦家,式遏禍亂。暨太宗皇帝肇建邦典,亦置府兵,臺省軍衛(wèi),文武參掌;居閑歲則櫜弓力穡,將有事則釋耒荷戈,所以修復(fù)古制,不廢舊物。今則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請;六軍不主兵事,止于養(yǎng)勛階。軍容合中宮之政,戎律附內(nèi)臣之職。首一戴武弁,嫉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nóng)夫如草芥。謀不足以翦除兇逆,而詐足以抑揚(yáng)威福;勇不足以鎮(zhèn)衛(wèi)社稷,而暴足以侵軼里閭。羈絏籓臣,干凌宰輔,隳裂王度,汨亂朝經(jīng)。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觀釁之心,無伏節(jié)死難之義。豈先王經(jīng)文緯武之旨耶!臣愿陛下貫文武之道,均兵農(nóng)之功;正貴賤之名,一中外之法。選軍衛(wèi)之職,修省署之官,近崇貞觀之規(guī),遠(yuǎn)復(fù)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刑于下國,始天子以達(dá)于諸侯,則可以制豪猾之強(qiáng),無逾檢之患矣!

臣前所謂“生徒墮業(yè),由學(xué)校之官廢”者,蓋以國家貴其祿而賤其能,先其身而后其行。故庶官乏通經(jīng)之學(xué),諸生無修業(yè)之心矣。

臣前所謂“列郡干禁,由授任非其人”者。臣以為刺史之任,理亂之根本系焉,朝廷之法制在焉。權(quán)可以抑豪猾,恩可以惠孤寡,強(qiáng)可以御奸寇,政可以移風(fēng)俗。其將校有曾經(jīng)戰(zhàn)陣,及功臣子弟,各請隨宜酬賞。如無治人之術(shù)者,不當(dāng)授任此官,則絕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謂“百工淫巧,由制度不立”者。臣請以官位祿秩,制其器用車服,禁人金銀珠玉錦繡雕鏤不蓄于私室,則無蕩心之巧矣。

臣前所謂“辯枝葉”者,考其言以詢行也。

臣前所謂“形于恥格”者,道德而齊禮也。

臣前所謂“念生寡而食眾,可罷斥惰游”者,已備之于前矣。

臣前所謂“令煩而理鮮,要察其行否”者,臣聞號令者,乃理國之具也,君審而出之,臣奉而行之,或虧上旨,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煩而理鮮,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所謂“博延群彥,愿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不敢愛死”者。臣聞晁錯為漢畫削諸侯之策,非不知禍之將至也。忠臣之心,壯夫之節(jié),茍利社稷,死無悔焉!今臣非不知言發(fā)而禍應(yīng),計(jì)行而身戮,蓋所以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昔龍逢死而啟殷,比干死而啟周,韓非死而啟漢,陳蕃死而啟魏。今臣之來也,有司或不敢薦臣之言,陛下又無以察臣之心,退必受戮于權(quán)臣之手。臣幸得從四子于地下,固臣之愿也。所不知?dú)⒊颊,臣死之后,將孰為啟之哉?至于人主之闕,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既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惠,條近古之理,而致其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陳者,實(shí)以臣親奉圣問,敢不條對!雖臣之愚,以為未極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敬,奉宗廟以教人孝,養(yǎng)高年以教人悌長,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調(diào)元?dú)庖造阌,扇大和于仁壽,可以逍遙無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鈞之道,在擇宰相而任之,使權(quán)造物之柄。念保定之功,在擇將帥而任之,使修分閫之寄。念百度之未貞,在擇庶官而任之,使專職業(yè)之守。念百姓之愁痛,在擇長吏而任之,使明惠育之術(shù)。自然言足以為天下教,行足以為天下法,仁足以勸善,義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勞神惕慮,然后以致其理哉!

是歲,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yán)為考策官,三人者,時之文士也,睹濩條對,嘆服嗟悒,以為漢之晁、董,無以過之。言論激切,士林感動。時登科者二十二人,而中官當(dāng)途,考官不敢留濩在籍中,物論喧然不平之。守道正人,傳讀其文,至有相對垂泣者。諫官御史,扼腕憤發(fā),而執(zhí)政之臣,從而弭之,以避黃門之怨。唯登科人李郃謂人曰:“劉濩不第,我輩登科,實(shí)厚顏矣!”請以所授官讓濩。事雖不行,人士多之。令狐楚在興元,牛僧孺鎮(zhèn)襄陽,辟為從事,待如師友。位終使府御史。

李商隱,字義山,懷州河內(nèi)人。曾祖叔恆,年十九登進(jìn)士第,位終安陽令。祖?zhèn)Y,位終邢州錄事參軍。父嗣。

商隱幼能為文。令狐楚鎮(zhèn)河陽,以所業(yè)文干之,年才及弱冠。楚以其少俊,深禮之,令與諸子游。楚鎮(zhèn)天平、汴州,從為巡官,歲給資裝,令隨計(jì)上都。開成二年,方登進(jìn)士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調(diào)補(bǔ)弘農(nóng)尉。會昌二年,又以書判拔萃。

王茂元鎮(zhèn)河陽,辟為掌書記,得待御史。茂元愛其才,以子妻之。茂元雖讀書為儒,然本將家子,李德裕素遇之,時德裕秉政,用為河陽帥。德裕與李宗閔、楊嗣復(fù)、令狐楚大相仇怨。商隱既為茂元從事,宗閔黨大薄之。時令狐楚已卒,子綯為員外郎,以商隱背恩,尤惡其無行。俄而茂元卒,來游京師,久之不調(diào)。會給事中鄭亞廉察桂州,請為觀察判官、檢校水部員外郎。大中初,白敏中執(zhí)政,令狐綯在內(nèi)署,共排李德裕逐之。亞坐德裕黨,亦貶循州刺史。商隱隨亞在嶺表累載。

三年入朝,京兆尹盧弘正奏署掾曹,令典箋奏。明年,令狐綯作相,商隱屢啟陳情,綯不之省。弘正鎮(zhèn)徐州,又從為掌書記。府罷入朝,復(fù)以文章干襜,乃補(bǔ)太學(xué)博士。會河南尹柳仲郢鎮(zhèn)東蜀,辟為節(jié)度判官、檢校工部郎中。大中末,仲郢坐專殺左遷,商隱廢罷,還鄭州,未幾病卒。

商隱能為古文,不喜偶對。從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隱,自是始為今體章奏。博學(xué)強(qiáng)記,下筆不能自休,尤善為誄奠之辭。與太原溫庭筠、南郡段成式齊名,時號“三十六”。文思清麗,庭筠過之。而俱無持操,恃才詭激,為當(dāng)涂者所薄。名宦不進(jìn),坎壈終身。

弟羲叟,亦以進(jìn)士擢第,累為賓佐。商隱有表狀集四十卷。

溫庭筠者,太原人,本名岐,字飛卿。大中初,應(yīng)進(jìn)士?嘈某幭,尤長于詩賦。初至京師,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塵雜,不修邊幅,能逐弦吹之音,為測艷之詞,公卿家無賴子弟裴誠、令狐縞之徒,相與蒱飲,酣醉終日,由是累年不第。徐商鎮(zhèn)襄陽,往依之,署為巡官。咸通中,失意歸江東,路由廣陵,心怨令狐綯在位時不為成名。既至,與新進(jìn)少年狂游狹邪,久不刺謁。又乞索于楊子院,醉而犯夜,為虞候所擊,敗面折齒,方還揚(yáng)州訴之。令狐綯捕虞候治之,極言庭筠狹邪丑跡,乃兩釋之。自是污行聞于京師。庭筠自至長安,致書公卿間雪冤。屬徐商知政事,頗為言之。無何,商罷相出鎮(zhèn),楊收怒之,貶為方城尉。再遷隋縣尉,卒。

子憲,以進(jìn)士擢第。弟庭皓,咸通中為徐州從事,節(jié)度使崔彥魯為龐勛所殺,庭皓亦被害。

庭筠著述頗多,而詩賦韻格清拔,文士稱之。

薛逢,字陶臣,河?xùn)|人。父倚。逢會昌初進(jìn)士擢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崔鉉罷相鎮(zhèn)河中,辟為從事。鉉復(fù)輔政,奏授萬年尉,直弘文館,累遷侍御史、尚書郎。

逢文詞俊拔,論議激切,自負(fù)經(jīng)畫之略,久之不達(dá)。應(yīng)進(jìn)士時,與彭城劉彖尤相善,而彖詞藝不迨逢,逢每侮之。至大中末,彖揚(yáng)歷禁署,逢愈不得意,自是相怨。俄而彖知政事,或薦逢知制誥,彖奏曰:“先朝立制,兩省官給事中、舍人除拜,須先歷州縣。逢未嘗治郡,宜先試之。”乃出為巴州刺史。既而沈詢、楊收、王鐸由學(xué)士相繼為將相,皆逢同年進(jìn)士,而逢文藝最優(yōu)。楊收作相后,逢有詩云:“須知金印朝天客,同是沙堤避路人。威鳳偶時皆瑞圣,潛龍無水謾通神!笔章劊筱曋,又出為蓬州刺史。收罷相,入為太常少卿。給事中王鐸作相,逢又有詩云:“昨日鴻毛萬鈞重,今朝山岳一塵輕!辫I又怨之。以恃才褊忿,人士鄙之。遷秘書監(jiān),卒。

子廷珪。中和中登進(jìn)士第。大順初,累遷司勛員外郎,知制誥,正拜中書舍人。乾寧三年,奉使太原復(fù)命,昭宗幸華州,改左散騎常侍。移疾免,客游成都。光化中,復(fù)為中書舍人。遷刑部、吏部二侍郎,權(quán)知禮部貢舉,拜尚書左丞。入梁,至禮部尚書。

李拯,字昌時,隴西人。咸通十二年登進(jìn)士第。乾符中,累佐府幕。黃巢之亂,避地平陽。僖宗還京,召拜尚書郎,轉(zhuǎn)考功郎中,知制誥。僖宗再幸寶雞,拯扈從不及,在鳳翔。襄王僭號,逼為翰林學(xué)士。拯既污偽署,心不自安。后硃玫秉政,百揆無敘,典章濁亂,拯嘗朝退,駐馬國門,望南山而吟曰:“紫宸朝罷綴鴛鸞,丹鳳樓前駐馬看。唯有終南山色在,晴明依舊滿長安!币饕烟橄。及王行瑜殺硃玫,襄王出奔,京城亂,拯為亂兵所殺。

妻盧氏,知書能文,有姿色。拯既死,伏其尸慟哭。賊逼之,堅(jiān)哭不動;又臨之以兵,至于斷一臂,終不顧,為賊所害,人皆傷之。

李巨川,字下己,隴右人。國初十八學(xué)士道玄之后,故相逢吉之侄曾孫。父循,大中八年登進(jìn)士第。

巨川乾符中應(yīng)進(jìn)士,屬天下大亂,流離奔播,切于祿位,乃以刀筆從諸侯府。王重榮鎮(zhèn)河中,辟為掌書記。時車駕在蜀,賊據(jù)京師,重榮匡合諸籓,葉力誅寇,軍書奏請,堆案盈幾。巨川文思敏速,翰動如飛,傳之籓鄰,無不聳動,重榮收復(fù)功,巨川之助也。及重榮為部下所害,朝議罪參佐,貶為漢中掾。時楊守亮帥興元,素知之,聞巨川至,喜謂客曰:“天以李書記遺我也!”即命管記室,累遷幕職。

景福中,守亮為李茂貞所攻,城陷,以部下數(shù)百人欲投太原。入秦,為華軍所擒。巨川時從守亮,亦被械系。在途,巨川題詩于樹葉以遺華帥韓建,詞情哀鳴,建欣然解縛。守亮誅,即命為掌書記。俄而李茂貞犯京師,天子駐蹕于華。韓建以一州之力,供億萬乘,慮其不濟(jì),遣巨川傳檄天下,請助轉(zhuǎn)餉,同匡王室,完葺京城。四方書檄,酬報(bào)輻湊,巨川灑翰陳敘,文理俱愜,昭宗深重之,即時巨川之名聞于天下。昭宗還京,特授諫議大夫,仍留佐建。

光化初,硃全忠陷河中,進(jìn)兵入潼關(guān)。建懼,令巨川見全忠送款,至河中,從容言事。巨川指陳利害,全忠方圖問鼎,聞巨川所陳,心惡之。判官敬翔,亦以文筆見知于全忠,慮得巨川減落名價,謂全忠曰:“李諫議文章信美,但不利主人!笔侨諡槿宜Α

司空圖,字表圣,本臨淄人。曾祖遂,密令。祖彖,水部郎中。父輿,精吏術(shù)。大中初,戶部侍郎盧弘正領(lǐng)鹽鐵,奏輿為安邑兩池榷鹽使、檢校司封郎中。先是,鹽法條例疏闊,吏多犯禁;輿乃特定新法十條奏之,至今以為便。入朝為司門員外郎,遷戶部郎中,卒。

圖,咸通十年登進(jìn)士第,主司王凝于進(jìn)士中尤奇之。凝左授商州刺史,圖請從之。凝加器重,洎廉問宣歙,辟為上客。召拜殿中侍御史,以赴闕遲留,責(zé)授光祿寺主簿,分司東都。

乾符六年,宰相盧攜罷免,以賓客分司,圖與之游,攜嘉其高節(jié),厚禮之。嘗過圖舍,手題于壁曰:“姓氏司空貴,官班御史卑。老夫如且在,不用念屯奇。”明年,攜復(fù)入朝,路由陜虢,謂陜帥盧渥曰:“司空御史,高士也,公其厚之。”渥即日奏為賓佐。其年,攜復(fù)知政事,召圖為禮部員外郎,賜緋魚袋,遷本司郎中。

其年冬,巢賊犯京師,天子出幸,圖從之不及,乃退還河中。時故相王徽亦在蒲,待圖頗厚。數(shù)年,徽受詔鎮(zhèn)潞,乃表圖為副使,徽不赴鎮(zhèn)而止。僖宗自蜀還,次鳳翔,召圖知制誥,尋正拜中書舍人。其年僖宗出幸寶雞,復(fù)從之不及,退還河中。

龍紀(jì)初,復(fù)召拜舍人,未幾又以疾辭。河北亂,乃寓居華陰。景福中,又以諫議大夫征。時朝廷微弱,紀(jì)綱大壞,圖自深惟出不如處,移疾不起。乾寧中,又以戶部侍郎征,一至闕廷致謝,數(shù)日乞還山,許之。昭宗在華,征拜兵部侍郎,稱足疾不任趨拜,致章謝之而已。昭宗遷洛,鼎欲歸梁,柳璨希賊旨,陷害舊族,詔圖入朝。圖懼見誅,力疾至洛陽,謁見之日,墮笏失儀,旨趣極野。璨知不可屈,詔曰:“司空圖俊造登科,硃紫升籍,既養(yǎng)高以傲代,類移山以釣名,心惟樂于漱流,任非專于祿食。匪夷匪惠,難居公正之朝;載省載思,當(dāng)徇棲衡之志。可放還山!

圖有先人別墅在中條山之王官谷,泉石林亭,頗稱幽棲之趣。自考槃高臥,日與名僧高士游詠其中。晚年為文,尤事放達(dá),嘗擬白居易《醉吟傳》為《休休亭記》曰:

司空氏禎貽溪之休休亭,本名濯纓亭,為陜軍所焚。天復(fù)癸亥歲,復(fù)葺于壞垣之中,乃更名曰休休。休,休也,美也,既休而具美存焉。蓋量其才一宜休,揣其分二宜休,耄且聵三宜休。又少而惰,長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濟(jì)時之用,又宜休也。尚慮多難不能自信,既而晝寢,遇二僧謂予曰:“吾嘗為汝師。汝昔矯于道,銳而不固,為利欲之所拘,幸悟而悔,將復(fù)從我于是溪耳!且汝雖退,亦嘗為匪人之所嫉,宜耐辱自警,庶保其終始,與靖節(jié)、醉吟第其品級于千載之下,復(fù)何求哉!”因?yàn)椤赌腿杈邮扛琛,題于東北楹曰:“咄咄,休休休,莫莫莫,伎倆雖多性靈惡,賴是長教閑處著。休休休,莫莫莫,一局棋,一爐藥,天意時情可料度。白日偏催快活人,黃金難買堪騎鶴。若曰:‘爾何能?’答云:‘耐辱莫!逼湓幖[傲,多此類也。

圖既脫柳璨之禍還山,乃預(yù)為壽藏終制。故人來者,引之壙中,賦詩對酌。人或難色,圖規(guī)之曰:“達(dá)人大觀,幽顯一致,非止暫游此中。公何不廣哉!”圖布衣鳩杖,出則以女家人鸞臺自隨。歲時村社雩祭祠禱,鼓舞會集,圖必造之,與野老同席,曾無傲色。王重榮父子兄弟尤重之,伏臘饋遺,不絕于途。

唐祚亡之明年,聞輝王遇弒于濟(jì)陰,不懌而疾,數(shù)日卒,時年七十二。有文集三十卷。

圖無子,以其甥荷為嗣。荷官至永州刺史。以甥為嗣,嘗為御史所彈,昭宗不之責(zé)。

贊曰:國之華彩,人文化成。間代杰出,奮藻摛英。騏驥逸步,《咸》、《韶》正聲。粲流緗素,下視姬、嬴。

【舊唐書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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