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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括 文章來源:本站整理
夢溪筆談

卷十三 權(quán)智

陵州鹽井,深五百余尺,皆石也。上下甚寬廣,獨中間稍狹,謂之杖鼓腰。舊自吉 底用柏木為榦,上出井口,自木榦垂綆而下,方能至水。井側(cè)設(shè)大車絞之。歳久,井榦 摧敗,屢欲新之,而井中陰氣襲人,入者輒死,無緣措手。惟侯有雨入井,則陰氣隨雨 而下,稍可施工,雨睛復(fù)止。后有人以一木盤,滿中貯水,盤底為小竅,釃水一如雨點, 設(shè)于井上,謂之雨盤,令水下終日不絕。如此數(shù)月,井榦為之一新,而陵井之利復(fù)舊。

世人以竹、木、牙、骨之類為叫子,置人喉中吹之,能作人言,謂之“顙叫子”。 嘗有病瘖者,為人所若,煩冤無以自言。聽訟者試取叫子令顙之,作聲如傀儡子。粗能 辨其一二,其冤獲申。此亦可記也。

《莊子》曰:“畜虎者不與全物、生物!贝藶檎\言。嘗有人善調(diào)山鷓,使之斗, 莫可與敵。人有得其術(shù)者,每食則以山鷓皮裹肉哺之,久之,望見其鷓,則欲搏而食之。 此以所養(yǎng)移其性也。

寶元中,黨項犯塞,時新募萬勝軍,未習(xí)戰(zhàn)陳,遇寇多北。狄青為將,一日盡取萬 勝旗付虎冀軍,使之出戰(zhàn)。虜望其旗,易之,全軍徑趨,為虎翼所破,殆無遺類。又青 在涇、原,嘗以寡當眾,度必以奇勝。預(yù)戒軍中,盡舍弓弩,皆執(zhí)短兵器。令軍中:聞 鉦一聲則止;再聲則嚴陣而陽卻;鉦聲止則大呼而突之。士卒皆如其教。才遇敵,未接 戰(zhàn),遽聲鉦,士卒皆止;再聲,皆卻。虜人大笑,相謂曰:“孰謂狄天使勇?”時虜人 謂青為“天使”鉦聲止,忽前突之,虜兵大亂,相蹂踐死者,不可勝計也。

狄青為樞密副使,宣撫廣西。時儂智高昆侖關(guān)。青至賓州,值上元節(jié),令大張燈燭, 首夜燕將佐,次夜燕從軍官,三夜饗軍校。首夜樂飲徹曉。次夜二鼓時,青忽稱疾,暫 起如內(nèi)。久之,使人諭孫元規(guī),令暫主席行酒,少服藥乃出,數(shù)使人勤勞座客,至?xí)裕? 各未敢退。忽有馳報者云,是夜三鼓,青已奪昆侖矣。

曹南院知鎮(zhèn)戎軍日,嘗出戰(zhàn)爭小捷,虜兵引去。瑋偵虜兵起遠,乃驅(qū)所掠牛羊輜重, 緩驅(qū)而還,頗失部伍。其下憂之,言于瑋曰:“牛羊無用,徒縻軍,若棄之,整眾而 歸!爆|不答,使人侯。虜兵去數(shù)十里,聞瑋利牛羊而師不整,遽襲之,|愈緩,行得 地利處,乃止以待之。虜軍將至近,使人謂之曰:“蕃軍遠來,幾甚疲。我不欲乘人之 怠,請休憩士馬,少選決戰(zhàn)!碧敺娇嗥I,皆欣然,嚴軍歇良久。瑋又使人諭之: “歇定可相馳矣!庇谑歉鞴能姸M一戰(zhàn)大破虜師,遂棄牛羊而還。徐謂其下曰:“吾 知虜已疲,故為貪利認誘之。此其復(fù)來,幾行百里矣,若乘銳便戰(zhàn),猶有勝負。遠行之 人若小憩,則足痹不能立,人氣亦闌,吾以此取之!

余友人有任術(shù)者,嘗為延州臨真尉,攜家出宜秋門。是時茶禁甚嚴。家人懷越茶數(shù) 斤,稠人中馬驚,茶忽墜地。其人陽驚,回身以鞭指城門鴟尾。市人莫測,皆隨鞭所指 望之,茶囊已碎于埃壤矣。監(jiān)司嘗使治地訟,其地多山,嶮不可登,由此數(shù)為訟者所欺。 乃呼訟者告之曰:“吾不忍盡爾,當貰爾半。爾所有之地,兩畝止供一畝,慎不可欺, 欺則盡覆入官矣。”民信之,盡其所有供半。既而指一處覆之,文致其參差處,責(zé)之曰: “我戒爾無得欺,何為見負?今盡入爾田矣。”凡供一畝者,悉作兩畝收之,更無一犂 得隱者。其權(quán)數(shù)多此類。其為人強毅恢廓,亦一時之豪也。

王元澤數(shù)歳時,客有以一麞一鹿同籠以問雱:“何者是麞,何者是鹿?”雱實未識, 良久對曰:“麞邊者是鹿,鹿邊者是麞!笨痛笃嬷

濠州定遠縣一弓手,善用矛,遠近皆伏其能。有一偷,亦善擊剌,常蔑視官軍,唯 與此弓手不相下,曰:“見必與之決生死。”一日,弓手者因事至村步,適值偷在市飲 灑,勢不可避,遂曳矛而斗。觀者如堵墻。久之,各未能進。弓手者忽謂偷曰:“尉至 矣。我與爾皆健者,汝敢與我尉馬前決生死乎?”偷曰:“喏!惫謶(yīng)聲刾之,一舉 而斃,蓋乘其隙也。又有人曾遇強寇斗,矛刃方接,寇先含水滿口,噀其面。其人愕然, 刃已揕胸。后有一壯士復(fù)與寇遇,已先知睷水之事。寇復(fù)用之,水才出口,矛已洞頸。 蓋已陳芻狗,其機已泄,恃勝失備,反受其害。

陜西因洪水下大石,塞山澗中,水遂橫流為害。石之大有如屋者,人力不能去,州 縣患之。雷簡夫為縣令,乃使人各于石下穿一穴,度如石大,挽石人穴窖之,水患遂息 也。

熙寧中,高麗人貢,所經(jīng)州縣,悉要地圖,所至皆造送,山川道路,形熱險易,無 不備載,至揚州,牒州取地圖。是時丞相陳秀公守揚,紿使者欲盡見兩浙所供供圖,仿 其規(guī)模供造。及圖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聞。

狄青戍涇原日,嘗與虜戰(zhàn),大勝,追奔數(shù)里。虜忽壅遏山踴,知其前必遇險。士卒 皆欲奮擊。青遽鳴鉦止之,虜?shù)靡。驗其處,果臨深澗,將佐皆侮不擊。青獨曰: “不然。奔亡之虜,忽止而拒我,安知非謀?軍已大勝,殘寇不足利,得之無所加重; 萬一落其術(shù)中,存亡不可知。寧悔不擊,不可悔不止!鼻嗪笃綆X寇,賊帥儂智高兵敗 奔邕州,其下皆欲窮其窟穴。青亦不從,以謂趨利乘勢,入不測之城,非大將軍。智高 因而獲免。天下皆罪青不入邕州,脫智高于垂死。然青之用兵,主勝而已。不求奇功, 故未嘗大敗。計功最多,卒為名將。譬如弈棋,已勝敵可止矣,然猶攻擊不已,往往大 敗。此青之所戒也,臨利而能戒,乃青之過人處也。

瓦橋關(guān)北與遼人為鄰,素?zé)o關(guān)河為陰。往歳六宅使何承矩守瓦橋,始議因陂澤之地, 潴水為塞。欲自相視,恐其謀泄。日會僚佐,泛船置酒賞蓼花,作《蓼花游》數(shù)十篇, 令座客屬和;畫以為圖,傳至京師,人莫喻其意。自此始壅諸淀。慶歷中,內(nèi)侍楊懷敏 復(fù)踵為之。至熙寧中,又開徐村、柳莊等濼,皆以徐、鮑、沙、唐等河、叫猴、雞距、 五眼等泉為之原,東合滹沱、漳、淇、易、白等水并大河。于是自保州西北沈遠濼,東 盡滄州泥枯?冢瑤装税倮,悉為潴潦,闊者有及六十里者,至今倚為藩籬;蛑^侵蝕 民田,歳失邊粟之入,此殊不然。深、冀、滄、瀛間、惟大河、滹沱,漳水所淤,方為 美田;淤淀不至處,悉是斥鹵,不可種藝。異日惟是聚集游民,亂堿煮鹽,頗干鹽禁, 時為寇盜。自為潴濼,奸鹽遂少。而魚蟹菰葦之利,人亦賴之。

浙帥錢镠時,宣州叛卒五千余人送款,錢氏納之,以為腹心。時羅隱在其幕下,屢 諫,以謂敵國之人,不呆輕信;浙帥不聽,杭州新治城堞,樓櫓甚盛,浙帥攜寮客觀之。 隱指卻敵,佯不曉曰:“設(shè)此何用?”浙帥曰:“君豈不知欲備敵邪!”隱謬曰:“審 如是,何不向里設(shè)之?”浙帥大笑曰:“本欲拒敵,設(shè)于內(nèi)何用?”對曰:“以隱所見, 正當設(shè)于內(nèi)耳!鄙w指宣卒將為敵也,后浙帥巡衣錦城,武勇指揮使徐綰、許再思挾宣 卒為亂,火青山鎮(zhèn),入攻中城。賴城中有備,綰等尋販,幾于覆國。

淳化中,李繼捧為定難軍節(jié)度使,陰與其弟繼遷謀叛,朝廷遣李繼隆率兵討之。繼 隆馳至克胡,度河入延?h,自鐵茄驛夜入綏州,謀其所向。繼隆欲徑襲夏州;蛞韵 州賊帥所在,我兵少,恐不能克,不若先據(jù)石堡,以觀賊勢。繼隆以為不然,曰:“我 兵既少,若徑入夏州,出其不意,彼亦未能料我眾寡。若先據(jù)石堡,眾寡已露,豈復(fù)能 進?”乃引兵馳入撫寧縣,繼捧猶未知,遂進攻夏州。斷捧狼狽出迎,擒之以歸。撫寧 舊治無定河川中,數(shù)為虜所危。繼隆乃遷縣于滴水崖在舊縣之北十余里,皆石崖,峭拔 十余丈,下臨無水,今謂之羅瓦城者是也。熙寧中所治撫寧城,乃撫寧舊城耳。本道圖 牒皆不載,唯李繼隆《西征記》言之甚詳也。

熙寧中,黨項母梁氏引兵犯慶州大順城。慶帥遣別將林廣拒守,虜圍不解。廣使城 兵皆以弱弓弩射之。虜度其勢之所及,稍稍近城,乃易強弓勁弩叢射。虜多死,遂相擁 而潰。

蘇州至昆山縣凡六十里,皆淺水,無陸途,民頗病涉。久欲為長堤,但蘇州皆澤國, 無處求土。嘉祐中,人有獻計,就水中以蘧芻癗為墻,栽兩行,相去三尺。去墻六丈又 為一墻,亦如此。漉水中淤泥實蘧蒢中,候干,則以水車畎去兩墻之間舊水。墻間六丈 皆土,留其半以為堤腳,掘其半為渠,取土以為堤,每三四里則為一橋,以通南北之水。 不日堤成,至今為利。

李允則守雄州,北門外民居極多,城中地窄,欲展北城,而以遼人通好,恐其生事, 門外舊有東岳行宮,允則以銀為大香爐,陳于廟中,故不設(shè)備。一日,銀爐為盜所攘, 乃大出募賞,所在張榜,捕賊甚急。久之不獲,遂聲言廟中屢遭寇,課夫筑墻圍之。其 實展北城也,不逾旬而就,虜人亦不怪之,則今雄州北關(guān)城是也。大都軍中詐謀,未必 皆奇策,但當時偶能欺敵,而成奇功。時人有語云:“用得著,敵人休;用不著,自家 羞。”斯言誠然。

陳述古密直知建州浦城縣日,有人失物,捕得莫知的為盜者。述古乃紿之曰:“某 廟有一鐘,能辨盜,至靈!”使人迎置后閤祠之,引群囚立鐘前,自陳不為盜者,摸之 則無聲;為盜者摸之則有聲。述古自率同職,禱鐘甚肅,祭訖,以帷帷之,乃陰使人以 墨涂鐘,良久,引囚逐一令引手入帷摸之,出乃驗其手,皆有墨。唯有一囚無墨,訊之, 遂承為盜。蓋恐鐘有聲,不敢摸也。此亦古之法,出于小說。

熙寧中,濉陽界中發(fā)汴堤淤田,汴水暴至,堤防頗壞陷,將毀,人力不可制。都水 丞侯叔獻時涖其役,相視其上數(shù)十里有一古城,急發(fā)汴堤注水入古城中,下流遂涸,急 使人治堤陷。次日,古城中水盈,汴流復(fù)行,而堤陷已完矣,徐塞古城所決,內(nèi)外之水, 平而不流,瞬息可塞,眾皆伏其機敏。

寶元中,黨項犯邊,有明珠族首領(lǐng)驍悍,最為邊患。種世衡為將,欲以計擒之。聞 其好擊鼓,乃造一馬,持戰(zhàn)鼓,以銀裹之,極華煥,密使諜者陽賣之入明珠族。后乃擇 驍卒數(shù)百人,戒之曰:“凡見負銀鼓自隨者,并力擒之!币蝗,羌酋負鼓而出,遂為 世衡所擒,又元昊之臣野利,常為謀主,守天都山,號天都大王,與元昊乳母白姥有隙。 歳除日,野利引兵巡邊,深涉漢境數(shù)宿,白姥乘間乃譖其欲叛,元昊疑之。世衡嘗和蕃 酋之子蘇吃曩,厚遇之。聞元昊嘗賜野利寶刀,而吃曩之父得幸于野利。世衡因使吃曩 竊野利刀,許之以緣邊職任、錦袍、真金帶。吃曩得刀以還。世衡乃唱言野利已為白姥 譖死,設(shè)祭境上,為祭文,敘歳除日相見之歡。入夜,乃火燒紙錢,川中盡明,虜見火 光,引騎近邊窺覘,乃佯委祭具,而銀器凡千余兩悉棄之。虜人爭取器皿,得元昊所賜 刀,乃火爐中見祭文已燒盡,但存數(shù)十字。元昊得之,又識其所賜刀,遂賜野利死。野 利有大功,死不以罪,自此君臣猜貳,以至不能軍。平夏之功,世衡計謀居多,當時人 未甚知之。世衡卒,乃錄其功,贈觀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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