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玄德躍馬過溪，似醉如癡，想：“此闊澗一躍而過，豈非天意！”迤邐望南漳策馬 而行，日將沉西。正行之間，見一牧童跨于牛背上，口吹短笛而來。玄德嘆曰：“吾不如 也！”遂立馬觀之。牧童亦停牛罷笛，熟視玄德，曰：“將軍莫非破黃巾劉玄德否？”玄德 驚問曰：“汝乃村僻小童，何以知吾姓字！”牧童曰：“我本不知，因常侍師父，有客到 日，多曾說有一劉玄德，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乃當(dāng)世之英雌，今觀將 軍如此模樣，想必是也�！毙略唬骸叭陰熀稳艘�？”牧童曰：“吾師覆姓司馬，名徽，字 德操，潁川人也。道號水鏡先生。”玄德曰：“汝師與誰為友？”小童曰：“與襄陽龐德 公、龐統(tǒng)為友�！毙略唬骸褒嫷鹿她嫿y(tǒng)何人？”童子曰：“叔侄也。龐德公字山民，長 俺師父十歲；龐統(tǒng)字士元，少俺師父五歲。一日，我?guī)煾冈跇渖喜缮�，適龐統(tǒng)來相訪，坐于 樹下，共相議論，終日不倦。吾師甚愛龐統(tǒng)，呼之為弟。”玄德曰：“汝師今居何處？”牧 童遙指曰：“前面林中，便是莊院。”玄德曰：“吾正是劉玄德。汝可引我去拜見你師 父�！蓖颖阋�，行二里余，到莊前下馬，入至中門，忽聞琴聲甚美。玄德教童子且休 通報，側(cè)耳聽之。琴聲忽住而不彈。一人笑而出曰：“琴韻清幽，音中忽起高抗之調(diào)。必有 英雄竊聽�！蓖又钢^玄德曰：“此即吾師水鏡先生也�！毙乱暺淙耍尚晰Q骨，器宇不 凡。慌忙進(jìn)前施禮，衣襟尚濕。水鏡曰：“公今日幸免大難！”玄德驚訝不已。小童曰： “此劉玄德也。”水鏡請入草堂，分賓主坐定。玄德見架上滿堆書卷，窗外盛栽松竹，橫琴 于石床之上，清氣飄然。水鏡問曰：“明公何來？”玄德曰：“偶爾經(jīng)由此地，因小童相 指，得拜尊顏，不勝萬幸！”水鏡笑曰：“公不必隱諱。公今必逃難至此。”玄德遂以襄陽 一事告之。水鏡曰：“吾觀公氣色，已知之矣�！币騿栃略唬骸拔峋寐劽鞴竺喂手� 今猶落魄不偶耶？”玄德曰：“命途多蹇，所以至此�！彼R曰：“不然。蓋因?qū)④娮笥也? 得其人耳�！毙略唬骸皞潆m不才，文有孫乾、糜竺、簡雍之輩，武有關(guān)、張、趙云之流， 竭忠輔相，頗賴其力�！彼R曰：“關(guān)、張、趙云，皆萬人敵，惜無善用之之人。若孫乾、 糜竺輩，乃白面書生，非經(jīng)綸濟(jì)世之才也�！毙略唬骸皞湟鄧L側(cè)身以求山谷之遺賢，奈未 遇其人何！”水鏡曰：“豈不聞孔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謂無人？”玄德曰：“備愚昧 不識，愿賜指教。”水鏡曰：“公聞荊襄諸郡小兒謠言乎？其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 三年無孑遺。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此謠始于建安初：建安八年，劉景升喪卻 前妻，便生家亂，此所謂始欲衰也；無孑遺者，不久則景升將逝，文武零落無孑遺矣；天命 有歸，龍向天飛，蓋應(yīng)在將軍也�！毙侣勓泽@謝曰：“備安敢當(dāng)此！”水鏡曰：“今天下 之奇才，盡在于此，公當(dāng)往求之�！毙录眴栐唬骸捌娌虐苍冢抗岛稳�？”水鏡曰：“伏 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曰：“伏龍、鳳雛何人也？”水鏡撫掌大笑曰： “好！好！”玄德再問時，水鏡曰：“天色已晚，將軍可于此暫宿一宵，明日當(dāng)言之�！奔� 命小童具飲饌相待，馬牽入后院喂養(yǎng)。玄德飲膳畢，即宿于草堂之側(cè)。玄德因思水鏡之言， 寢不成寐。約至更深，忽聽一人叩門而入，水鏡曰：“元直何來？”玄德起床密聽之，聞其 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特往謁之。及至相見，徒有虛名，蓋善善而不能用，惡惡 而不能去者也。故遺書別之，而來至此。”水鏡曰：“公懷王佐之才，宜擇人而事，奈何輕 身往見景升乎？且英雄豪杰，只在眼前，公自不識耳�！逼淙嗽唬骸跋壬允且病！毙� 聞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即欲出見，又恐造次。候至天曉，玄德求見水鏡，問 曰：“昨夜來者是誰？”水鏡曰：“此吾友也�！毙虑笈c相見。水鏡曰：“此人欲往投明 主，已到他處去了�！毙抡垎柶湫彰ＫR笑曰：“好！好！”玄德再問：“伏龍、鳳 雛，果系何人？”水鏡亦只笑曰：“好！好！”玄德拜請水鏡出山相助，同扶漢室。水鏡 曰：“山野閑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公宜訪之�！闭�?wù)撻g，忽聞莊 外人喊馬嘶，小童來報：“有一將軍，引數(shù)百人到莊來也�！毙麓篌@，急出視之，乃趙云 也。玄德大喜。云下馬入見曰：“某夜來回縣，尋不見主公，連夜跟問到此。主公可作速回 縣。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玄德辭了水鏡，與趙云上馬，投新野來。行不數(shù)里，一彪人馬 來到，視之，乃云長、翼德也。相見大喜。玄德訴說躍馬檀溪之事，共相嗟訝。到縣中，與 孫乾等商議。乾曰：“可先致書于景升，訴告此事�！毙聫钠溲�，即令孫乾赍書至荊州。
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席而去？”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shè)謀相 害，賴躍馬檀溪得脫。表大怒，急喚蔡瑁責(zé)罵曰：“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斬之。蔡夫人 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孫乾告曰：“若殺蔡瑁，恐皇叔不能安居于此矣�！北砟素�(zé)而 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請罪。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著，設(shè)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繼母 蔡氏，常懷謀害之心；侄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禍。次日， 琦泣別。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矣�！辩唬� “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闭f罷。相別。劉琦涕泣而去。
玄德回馬入城，忽見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絳烏履，長歌而來。歌曰：“天地反覆 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玄德聞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乎？”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問其姓 名，答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托，未敢輒造；故行 歌于市，以動尊聽耳。”玄德大喜，待為上賓。單福曰：“適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 玄德命去鞍牽于堂下。單福曰：“此非的盧馬乎？雖是千里馬，卻只妨主，不可乘也�！毙� 德曰：“已應(yīng)之矣。”遂具言躍檀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終必妨一主。某 有一法可禳。玄德曰：“愿聞禳法。”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將此馬賜之；待妨過 了此人，然后乘之，自然無事�！毙侣勓宰兩唬骸肮踔链�，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 己妨人之事，備不敢聞教。”福笑謝曰：“向聞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相試耳。” 玄德亦改容起謝曰：“備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备Ｔ唬骸拔嶙詽}上來此，聞新野 之人歌曰‘新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
’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玄德乃拜單福 為軍師，調(diào)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常有取荊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并降將呂曠、呂翔等領(lǐng)兵三 萬，屯樊城，虎視荊襄，就探看虛實。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今劉備屯兵新野，招軍買 馬，積草儲糧，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圖之。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后，未有寸功，愿請精兵五 千，取劉備之頭，以獻(xiàn)丞相。”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前往新野廝殺。
探馬飛報玄德。玄德請單福商議。福曰：“既有敵兵，不可令其入境�？墒龟P(guān)公引一軍 從左而出，以敵來軍中路；張飛引一軍從右而出，以敵來軍后路；公自引趙云出兵前路相 迎：敵可破矣�！毙聫钠溲�，即差關(guān)、張二人去訖；然后與單福、趙云等，共引二千人馬 出關(guān)相迎。
行不數(shù)里，只見山后塵頭大起，呂曠、呂翔引軍來到。兩邊各射住陣角。玄德出馬于旗 門下，大呼曰：“來者何人，敢犯吾境？”呂曠出馬曰：“吾乃大將呂曠也。奉丞相命，特 來擒汝！”玄德大怒，使趙云出馬。二將交戰(zhàn)，不數(shù)合，趙云一槍刺呂曠于馬下。玄德麾軍 掩殺，呂翔抵?jǐn)巢蛔�，引軍便走。正行間，路傍一軍突出，為首大將，乃關(guān)云長也；沖殺一 陣，呂翔折兵大半，奪路走脫。行不到十里，又一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挺矛大叫：“張 翼德在此！”直取呂翔。翔措手不及，被張飛一矛刺中，翻身落馬而死。余眾四散奔走。玄 德合軍追趕，大半多被擒獲。玄德班師回縣，重待單富，稿賞三軍。
卻說敗軍回見曹仁，報說：“二呂被殺，軍士多被活捉�！辈苋蚀篌@，與李典商議。典 曰：“二將欺敵而亡，今只宜按兵不動，申報丞相，起大兵來征剿，乃為上策�！比试唬� “不然。今二將陣亡，死折許多軍馬，此仇不可不急報。量新野彈丸之地，何勞丞相大 軍？”典曰：“劉備人杰也，不可輕視。”仁曰：“公何怯也！”典曰：“兵法云知彼知 己，百戰(zhàn)百勝。某非怯戰(zhàn)，但恐不能必勝耳。”仁怒曰：“公懷二心耶？吾必欲生擒劉 備！”典曰：“將軍若去，某守樊城�！比试唬骸叭耆舨煌ィ鎽讯囊�！”典不得已， 只得與曹仁點(diǎn)起二萬五千軍馬，渡河投新野而來。正是：偏裨既有輿尸辱，主將重興雪恥 兵。未知勝負(fù)何如，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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