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亂跑一陣,為的要躲開這些同學(xué)和朋友。
“可是待會兒怎么辦?還回不回教室去了?”我一想到這個,心里就發(fā)怵。
別說回教室,就是在教室外面,我也沒有地方好待了。我無論走過哪幢屋子門口,可總有人在那里沖著我望著,還指手劃腳的,好像是說:“瞧這王葆!什么毛病了,又是?”
我一踅到球場,又偏偏有高二一班(我們的友誼班)上的三個同學(xué)對面走過來。我連忙往東一拐避開,可猛不防碰到了一叢黃刺玫,落了我一頭一臉的小花瓣,斜對面屋角上兩只喜鵲就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啥啥!怎么怎么!”
于是我又氣鼓鼓地走開。到哪兒也不合適,就這么走來走去,走出了學(xué)校的門。我的兩條腿仿佛沒法兒叫它休息,竟不知不覺地就出了城——到了釣魚的地方,也就是發(fā)現(xiàn)寶葫蘆的地方,這才停了步。
我打兜兒里一把抓住了寶葫蘆,抽出來往地下一扔:“你干的好事!”
“過獎過獎,”寶葫蘆連忙回答,十分謙虛!捌鋵崱揽龋伤悴涣耸裁,我只不過是做了我份內(nèi)的事。承你好意……”
“呸!你以為我是表揚你么?”
“你說這是‘好事’……”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哼!我說的是反話,懂了吧?還高興呢!”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寶葫蘆迎風(fēng)晃動了兩下。“那我得勸你,你往后要是再說反話,最好預(yù)先聲明一下:‘我要說反話了,注意!反話就不是正面話,別鬧錯了!’然后再說。你要是跟我鬧著玩兒,最好也早點兒交代清楚:‘注意!這兒這一句是說的笑話,是逗樂的,是可以發(fā)笑的。’就不至于出錯兒!
“干么要那么麻煩?”
“唔,是得那么著。要不,主題就不明顯,對我也就沒有什么教育意義!
“嗯,跟你說話還得費那么多手續(xù)呢!我和我同學(xué)們說話,可從來不用那么……”
寶葫蘆打斷了我的話:“那當(dāng)然,那當(dāng)然。你們都是人,有人的頭腦,說的是人話,當(dāng)然一聽就能領(lǐng)會,——除非說的不是人話,可是我呢,你就得特別照顧我一點兒!
“那為什么?你有什么特權(quán)不是?”
“我——我可是個空腦瓜子,得依靠著別人的頭腦來過日子。所以你就得一件件都給我安排停當(dāng),告訴我哪兒該打哈哈,哪兒該繃著個臉,哪兒該被感動,而哪兒又簡直的是該深深地被感動,還是怎么著!
“哼,還讓你感動哩!”我又冷笑一聲。“今兒個出了那么多糟心的事,害得我在學(xué)校里都待不住了,你可有什么感覺沒有,我問你?”
“那么你說,究竟我該怎么去感覺吧?照規(guī)矩該怎么感覺,我就怎么去感覺就是。只要你吩咐一聲兒!
“呃,我問你,”我蹲了下來,想好好兒跟我那寶葫蘆算一算帳!敖裉炷愀擅匆屛夷敲磥G臉?我考數(shù)學(xué)的時候你干么要那么胡鬧?你干了些什么,你從實說!”
“那不是你自己吩咐的么:你要那幾道的答題……”
“我可沒讓你去拿別人的成績來充數(shù)啊!
“可是我只能用這個辦法來給你服務(wù),”寶葫蘆平心靜氣他說著!拔覜]學(xué)過數(shù)學(xué),不能代你做答題,所以我就拿別人的來。我聽說蘇鳴鳳的數(shù)學(xué)挺棒,又坐得貼近,所以我就不慌不忙,耐心耐意地等著他把卷子全都寫齊備了,趁他還沒有寫上名字的當(dāng)兒,我就……”
我嚷了起來:“你知道這是一種什么行為?”
“那我不知道,我沒研究過,”它滿不在乎地回答著我!胺凑@些個玩意兒——考試卷子也好,地圖也好,什么也好,都得打別人那兒去拿來……”
我一跳——
“什么!這些東西——所有的東西——難道難道——呃,你怎么說,都是拿的別人的?”
“不錯,都是!
這一下子我可像聽到了一聲爆雷似的,我簡直傻了。腦子里一窩蜂擁進(jìn)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是飛機模型,又是電磁起重機,又是粘土工的少年胸像,這樣那樣的——哼,原來全都是別人做出來的!
寶葫蘆答碴兒:“是,是,都是這么回事。你知道,我既不是工人,也不是農(nóng)民,也不是藝術(shù)家,又不是園藝家,——我只是一個寶貝。我當(dāng)然做不出這些個玩意兒來,我只會把別人做好了的給你搬來!
“那么——那么——”我又想起了一件作品,“那么那一篇報告呢,我對鄭小登他們朗讀過的那篇報告呢?”
“也是別人寫的!
“誰寫的?他叫什么名字?趕明兒我得去訪問訪問,請他給講一講‘怎樣做報告’!
“那我可忘了是誰了。反正無論什么東西——只要你一中意,我就給搬來,哪有工夫去記著它是誰做出來的!”
“那么——那么你給我變出的那些糖果呢?那些金魚呢?還有收音機,還有自行車,還有還有望遠(yuǎn)鏡呢,比如說?”
“也都是打別人那兒拿來的!
“錢呢?我昨兒花掉了的那些個錢呢?”
“也是!
“啊,這么著!”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下。“你這你這!……”
我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