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心既要容納一個神奇的事實，又必須承受性命攸關(guān)的保密責(zé)任，這對一個7歲的孩子來說是多么艱難和痛苦啊。
有一天，7歲的小女兒圓圓看到電視里談關(guān)于隱私的話題，就問我什么叫“隱私”。我說：“就是不能對別人講的個人秘密”。她問我：“你有沒有隱私？”我說應(yīng)該有吧。她又問：“我爸爸有沒有？”我說也應(yīng)該有吧。圓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心里笑了一下，沒深究這個問題專家在想什么，繼續(xù)擦我的桌子。片刻后，聽見她低低說一句：“我也有隱私……”
我直起腰來，認(rèn)真地關(guān)照女兒，“那你可小心點，不要讓爸爸媽媽知道了�！眻A圓也認(rèn)真地說：“我一輩子都不告訴別人，也不告訴你�！蔽肄糇⌒闹械男Γ斑B媽媽都不能告訴，看來你的隱私還不小呢�！彼牫隽宋铱跉庵械霓揶恚粷M地說：“我的隱私才不是小事呢，可大了�！蔽覇栍卸啻螅秒p手作了一個足有房子大或天大的動作，也覺得沒比出來，就不耐煩地說：“別問了，我不想說這個事了�！�
我拿著抹布進(jìn)了衛(wèi)生間，正洗布時，圓圓跟進(jìn)來。她略帶詭秘，試探地問我：“媽媽，你的隱私是什么？”我說：“我的隱私也不能告訴別人，要是說出來就不是隱私了�！彼闷嫘母邼q，纏磨著要我講出來。我一時找不出敷衍她的內(nèi)容，就說：“你先把你的告訴我，我再告訴你�！彼∽煲秽伲安恍�，我的不能說。”我說：“我的也不能說�！彼烷_始耍賴，摟著我的腰哼哼唧唧，“告訴我嘛，告訴我嘛�！蔽蚁刖巶�“隱私”趕快把她打發(fā)走，就說：“媽媽先告訴你，然后你再告訴我好不好？”以我對圓圓的了解，這樣的交換她總是樂于接受的。但她一聽，還是不能接受，無可奈何地看書去了。這倒有點讓我意外，她寧可放棄聽我的“隱私”，也不把自己的“隱私”講出來。是什么事，能讓一個小孩子在這樣的誘惑下守口如瓶呢？
我正奇怪著，聽見她爸爸從另一個屋子走出來，逗她說：“把你的秘密對爸爸講講，就咱倆悄悄說，不讓媽媽聽見。”圓圓突然發(fā)起脾氣來，兩只腳后跟打著沙發(fā)，“哎呀，我剛剛忘了，你又提起來，不要提這個事了，好不好！”
我看看圓圓發(fā)火的樣子，走過去，攬住她，盯著她的眼睛問：“你的隱私是件讓你一想就不愉快的事嗎？”她想想，輕輕搖搖頭。我又問：“那么，是件愉快的事嗎？”她也搖搖頭，有點沉重。我說：“如果你覺得不愉快，講出來就會沒事了�！彼f：“我平時也沒事。要是我上課，或者是玩的時候，或者是看書的時候就想不起來。什么時候想起來了，我就趕快想別的事�！�
我和她爸爸交換了一下眼色。
我拿出最輕松的口氣說：“咱們?nèi)齻�人都把自己的隱私講出來好不好，一家人不應(yīng)該有秘密�！彼职忠瞾砀胶臀业恼f法。圓圓看我倆的陣勢，一下子從我的懷中掙脫出來，跑到離我們最遠(yuǎn)的一個角落，一邊跑一邊喊叫“我不說，你們別問了”，然后受驚似地回過頭看著我們。她的表情動作讓我心中輕微一震，好奇心被大大地逗弄起來了。
此后一個星期，我們一直猶豫著是否有必要搞清楚女兒的“隱私”。既害怕過分的追問傷了她的自尊心，又擔(dān)心萬一真有什么事需要家長幫助。我隱約感覺到，這件連父母都不能講，但又讓她在意，并且還“很大”的“隱私”是件讓她沉重的事情，對她的心理有壓力。我試探著又提了一次，她一覺察到我想問什么，就又立刻跑開了。這就更引起了我們的重視。我和她爸爸私下探討了幾次，總有些放心不下，就想設(shè)計個圈套，套出她的話來。
有一天，在中午飯桌上，我們隨便聊天，我對圓圓說：“我和你爸爸已經(jīng)交換過‘隱私’了。”她睜大眼睛，“真的？”她看看爸爸，爸爸點點頭。圓圓有些嫉妒，“就你倆悄悄說，不讓我知道。”我說：“我們準(zhǔn)備告訴你呢。”她眼睛一亮，興奮而迫不及待地問我：“媽媽你的隱私是什么？”我就把自己的“隱私”講了一遍。她爸爸在她的要求下也把自己的“隱私”講了一遍。圓圓聽完后，比較滿意，似有言外之意地說：“你們的隱私都是好事……”我們趁熱打鐵，“我們一家人之間就不應(yīng)該有秘密，要是我們之間都不信任，那我們還能信任誰呢，你說是不是？誰有好事，說出來大家都高興；要是有壞事，說出來互相分擔(dān)，一起解決，你說對不對？”圓圓聽出了我們的用意，嘟噥說：“我要是告訴你們，對你們也不好�！蔽覀冓s快說：“我們不怕，關(guān)鍵是害怕你受到傷害�！彼f：“我不說就不會受到傷害，說了才會受到傷害。”我們問為什么，她遲疑片刻，忽然又不耐煩了，“我正好這兩天沒想這個事，你們一說，我又想起來了……”她頓時沒了胃口，剩下半碗米飯不吃就下了飯桌。這使我和她爸爸的胃口也陡然下降。
我吃完飯，沒顧上洗碗，把歪在沙發(fā)上的圓圓拉起來放到膝上，嚴(yán)肅地對她說：“媽媽覺得，你的秘密是件不好的事，媽媽特別害怕它會傷害你，你講出來好不好？”她默默地?fù)u搖頭。我說：“你只對媽媽一個人講，不讓別人知道行不行？”她爸爸趕快躲到臥室裝睡。圓圓還是搖搖頭。我說：“你太小了，很多事情還沒能力自己處理，你要是有事不對媽媽講出來，萬一這件事傷害著你怎么辦，媽媽不知道就沒法幫助你�！�
圓圓說：“說出來才傷害我呢，不說就沒事�！蔽覇�，為什么呢？她有些無可奈何地說：“反正就是不能說�！边呎f邊想從我懷中掙脫出來，我以堅決的摟抱讓她感到非講不可的逼迫，同時輕輕又威嚴(yán)地說：“講出來，講給媽媽聽，好不好？”
圓圓低頭沉默著，心不在焉地搓弄手中的橡皮泥，看得出她內(nèi)心在激烈地斗爭著。我不敢吱聲，靜靜地等著�？諝饪嚨镁o緊的，我指望這種緊迫能把她的秘密擠壓出來。她用手中的橡皮泥緩解著壓力，把沉默拉長，到她覺得氣氛微有松弛時，就又想掙脫，我就再把她抱得緊緊的，曉明利害的話再講一次。在我的堅持下，她幾次欲言又止，眼看著要出口的話，總在要吐出的瞬間被她又猶猶豫豫地咽回去。我想不出這個小小的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讓她這樣難以開口。她的頑強(qiáng)讓我感到驚異。
我們就這樣一個回合又一個回合地僵持著，一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鄰居小孩來敲門，找她上學(xué)去。圓圓從我懷中一躍而起，邊說“媽媽我要上學(xué)去！”邊向門口跑去。我懷里一下空了，巨大的憂慮卻在瞬間充滿心胸。圓圓在回頭向我說再見時，一定是我眼中的什么打動了她，讓她覺得不忍，在這最后的瞬間，她竟突然妥協(xié)了，說：“媽媽，我晚上回來告訴你好不好？”我點點頭。她咚咚地往樓下跑去，愛人從臥室出來，百思不得其解，“巴掌大的人，會有什么事這么神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