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對她說，你說得對，兒童的早期教育確實重要，一個人接受沒接受過早期啟蒙教育，他的智力水平會有很大差異。啟蒙教育開始得越早越好，甚至有人說過，如果你從孩子出生第三天開始教育他，那么你就已經(jīng)晚了兩天。蘇霍姆林斯基說：“智慧訓練開始得離兒童出生的時間越遠，這個孩子就越難教育�！彼@里說的“智慧訓練”是“啟蒙教育”的同義語。
現(xiàn)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學前班學習是“啟蒙教育”嗎？
良好的啟蒙教育在形式上應(yīng)該是游戲的、無拘無束的、變化豐富的、與生活相關(guān)聯(lián)的。內(nèi)涵中應(yīng)該有技能訓練、語言發(fā)展、想象力激發(fā)等一系列智慧啟蒙功能�？僧斚聦W前班教學，急于讓孩子掌握書本知識和考試知識。課桌限制了兒童的自由，封閉性的學習內(nèi)容束縛了兒童的想象，教學方式違反了兒童天性，無聊的作業(yè)消磨了孩子們學習的熱情——它是一種功利性的、奴役性的學習，它使兒童遠離智慧訓練，走到“智慧訓練”的反面，是反智慧教育的行為，它充其量可以叫做“提前學習”，不能稱為“啟蒙教育”。
我的親戚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她可能在思考什么。過了片刻，她說，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分析，我需要慢慢消化一下。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她遲疑了一下，然后說：不光是聽別人說，我自己也親眼見過一些上過學前班的孩子，他們?nèi)雽W后就是比沒上過的強啊……
她確實說出了一種現(xiàn)象，這正是我準備要對她說的。
我說，我理解你這里所說的“強”應(yīng)該是在認字、計算和考試這些方面，但這樣的判斷是片面的。當前小學教育中存在的最大問題在教學模式及價值取向方面。從學校到教師再到家長，大家都在手段與目的的問題上被搞暈了、迷失了，表面化地理解一些教育問題，在兒童教育上形成一些畸形而淺薄的價值判斷。而學前班教學恰是迎合了這樣一種錯誤的價值取向，拔苗助長地讓孩子們在寫作業(yè)、考試或守紀律方面早早地表現(xiàn)得“訓練有素”�？蛇@是“強”嗎？
且不說這“訓練有素”里包含有多少反教育學行為，留下多少后患，單是孩子們表現(xiàn)出的“學業(yè)優(yōu)勢”也是短暫的，狀態(tài)維持不了多久。人生培養(yǎng)戰(zhàn)略，如長跑戰(zhàn)略，開始跑在前面的人不一定就能領(lǐng)先。不信的話可以到小學三、四年級調(diào)查一下，孩子們學業(yè)上的差異和上沒上過學前班并沒有因果關(guān)系。
我的話可能確實讓親戚心有所動了，她說，哦，好像是這么回事，那這是為什么呢？
我說，教育上早有這樣的發(fā)現(xiàn)，如果兒童在學習中沒有通過自己的努力解決一些問題，體會不到克服困難的樂趣，只是反復咀嚼已熟知的東西，就會引起對知識的冷淡和輕蔑態(tài)度。經(jīng)過“學前班”的兒童，他的課程知識稍高于一般兒童；那么學習中的新鮮感、發(fā)現(xiàn)的樂趣、克服困難的興致他就都沒有，他很容易在學習上變得輕浮，不會用功。家長們以為把學過的東西再學一遍，孩子的基礎(chǔ)就更扎實了，實際情況往往不是這樣。
再者，由于學前班師資水平較差，大多數(shù)教師的素質(zhì)不高，教學方式不恰當，特別容易在學習情感上對孩子形成消極影響，導致孩子厭學，讓他們早早對上學這個事失去興趣，甚至產(chǎn)生懼怕心理�！芭d趣就是天才”，學習上什么樣的“聰明”或“提前起跑”能敵得過“興趣”兩個字呢？所以，“學習態(tài)度”和“學習興趣”才是最寶貴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基礎(chǔ)”，孩子們將來表現(xiàn)在學習上的潛能和才智也來源于這兩方面�？茖W良好的教育能讓孩子小小的身體像顆核彈頭一樣儲備巨大的能量；而急功近利的教育卻是把孩子造成一只花炮，只能炫目一時。
我的話看來對親戚確實產(chǎn)生了影響，她說，我原來的想法也挺簡單，倒沒打算讓孩子在學前班學多少東西，只是覺得在幼兒園是玩，學前班也是玩，學前班好歹還能學點東西，能學多少學多少�，F(xiàn)在看來，即便是這樣想，是不是也沒必要把孩子送到學前班？
親戚這種最初的想法確實也有代表性。可能很多家長也是這樣想的，認為學前班“好歹能學點東西”。這種想法包含著當前教育中非常典型的一個理念性的錯誤，就是蔑視兒童的玩耍權(quán)。把玩耍當作無價值的，認為玩�？啥嗫缮�，可有可無的，認為“學知識”是有價值的，學總比不學好。持這種思想的家長不知道，對于年幼的孩子來說，智力成長不是在書桌前進行，而是在游戲中進行。
盧梭在他的教育論著《愛彌兒》中提出一個“最大膽最重要和最有用”的教育法則，就是在兒童的早期學習上，“不僅不應(yīng)當爭取時間，而且還必須把時間白白地放過去”。他強調(diào)的是應(yīng)該讓兒童盡情地游戲玩耍，反對用課程學習擠占兒童的游戲時間。就當前的學前班教學來看，無論你是否對孩子提出一個學習要求，只要把孩子送進學前班，這種環(huán)境就會對兒童玩耍權(quán)進行主動剝奪。
兒童越是年齡幼小，啟蒙教育的急迫性越強，越需要一個好的智力成長環(huán)境。他心智發(fā)育的黃金時間被奪走一年，今后不知有多大的損失。心理學認為兒童智力發(fā)育的最佳時期是6歲前，從這個意義上講真是“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們怎能讓這黃金般的時間變成一段銹鐵呢。哪怕是什么都不學習的純粹的玩耍，也要好過反兒童天性的“提前學習”。
事實上，學前班存在的問題現(xiàn)在人們已開始意識到了，近年來各地紛紛取消學前班。北京市已出臺文件，決定在2010年前逐步取消學前班。這個決定不錯，但不知為什么要這么慢悠悠地去做，可能牽扯到的利益太多吧。
2008年初北京某報與一家知名網(wǎng)絡(luò)教育頻道聯(lián)合調(diào)查顯示，在上不上學前班的問題上，只有18％的家長認為“沒必要上”，而超過半數(shù)的家長認為應(yīng)該讓孩子上學前班——這個數(shù)字是很龐大的，可以想象，后面跟著的，是一塊多么肥沃的市場啊。
學前班現(xiàn)在不僅是小學在辦，一些少年宮、民辦課外輔導機構(gòu)也在辦。把幼兒園小學化，這甚至成了許多幼兒園的“特色”，這些幼兒園講自己的優(yōu)勢時，就會把“雙語教學”、識字、數(shù)學等內(nèi)容作為賣點進行宣傳，它雖沒舉“學前班”之名，行的卻是學前班之實。
行政命令可以讓當下的學前班消失，但有這樣的市場，它一定會產(chǎn)生新的變種，以新的面目出現(xiàn)。就在北京市政府決定逐步取消學前班時，北京市有名的課外輔導機構(gòu)“偉人學校”卻開始大張旗鼓地進行“全日制學前班”的招生宣傳，從他們提供的課程表來看，也是以文化課學習內(nèi)容為主。該機構(gòu)的市場運作很出色，他們總是能抓住家長的心。
啟蒙教育可以讓孩子成為人才，而不合適的“提前學習”只能讓孩子變得平庸無才。反對“學前班”，實質(zhì)上是反對不科學的、急功近利的學前教育。不讓孩子上學前班，目的是想把良好的學前教育還給孩子。
和親戚打了好長時間電話，終于使她相信不送孩子上學前班更好，我能感覺出她很滿意，心情很好，這也讓我很愉快。
就在我們結(jié)束談話，剛放下電話之際，我又接到另一位親戚打來的電話。
這位親戚是來抱怨我的。
當初她也向我咨詢過要不要讓孩子上學前班的問題，我告訴她不用上，同時告訴她給孩子多買些書，要培養(yǎng)孩子的閱讀興趣。現(xiàn)在她的孩子已上小學三年級了。據(jù)她說孩子寫字不好，做作業(yè)粗心大意；整天光是喜歡看課外書。她言語間抱怨這是因為孩子沒上學前班，沒提前學會寫字；說她家鄰居的孩子上過學前班，打好了基礎(chǔ)，字就寫得比她的孩子好，學習就是比她的孩子強。
我詳細地詢問了她孩子的情況，以及她如何和孩子交流溝通的情況，心里基本上就清楚了。
家長一著急就會胡亂歸因，就像一個人不小心踩到水溝里，卻怪怨襪子的顏色穿得不對一樣。很理解她的焦急，也愿意真心地幫助她，所以不得不批評她。
我說，孩子現(xiàn)在不愛學習，寫作業(yè)不認真，這不是因為沒上學前班，而是你從他上一年級開始，就過分重視寫作業(yè)、考試這些事。你在這方面太緊張，總是那樣嚴厲地批評他，弄得孩子精神負擔特別重，產(chǎn)生逆反心理了。這一點你要改一改。
這位親戚還是還是充滿怨言地說，我覺得他就是沒打好基礎(chǔ)，對學習不上心，一天到晚光是喜歡看閑書，隨手抓張報紙也能看半天。你原來給我講過，愛看書的孩子作文寫得好；可他不愛寫作文，也不愛寫日記，反正就是什么字都不愛寫。
我說，孩子有這樣的閱讀興趣和閱讀基礎(chǔ)，本來應(yīng)該喜歡寫作文，會寫作文，現(xiàn)在只是被你經(jīng)常性的指責嚇住了。而且你不理解閱讀的價值，你說到孩子酷愛閱讀時，口氣里流露的居然是厭煩和無可奈何。事實上，孩子愛閱讀，比上三個學前班都強，你真的應(yīng)該為此慶幸。
親戚說，他成績不如人家上過學前班的孩子，這是個明擺的事實啊。
我問親戚，你調(diào)查過嗎，孩子班里有多少人上過學前班，有多少人沒上；是否上過的一定比沒上的學習成績好？上過學前班而成績落后的孩子是因為什么，沒上學前班而學習優(yōu)秀的孩子又是因為什么？
親戚回答不上來了。
我說，成績好壞是件比較復雜的事，不可能由于某個單一因素就導致結(jié)果怎樣。孩子現(xiàn)在已三年級，我可以肯定，如果你的孩子上過學前班，而圍繞著他的其它教育因素不變的話，他的情況也是現(xiàn)在的樣子。所幸他現(xiàn)在還喜歡閱讀，有這樣的閱讀基礎(chǔ)，只要家長和教師不傷害他的自信，不阻撓他的閱讀，他的優(yōu)勢會慢慢表現(xiàn)出來。
我進一步幫這位親戚分析說，孩子現(xiàn)在的問題顯然就是缺少學習興趣和自信心的問題。所以改變他的狀態(tài)只能從提高興趣和自信心入手，最重要的方法，就是家長不要整天批評、嘮叨和干涉孩子，而要欣賞和鼓勵他。
這位親戚聽我這樣說，終于說以后教育孩子要注意方式方法，不再那樣簡單粗暴了。但我能微微地聽出她對自己和孩子的不自信�？紤]到家長教育方式的改善全部是從具體事情和細節(jié)處做起，我一再叮囑這位親戚說，遇到具體問題如果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及時給我打電話商量。我想這是能幫助她的最直接的辦法了。
我是很愿意給別的家長一些建議，不過，很多東西，那是必須家長自己去悟的。比如這要不要上學前班的事。
特別提示
●課桌限制了兒童的自由，封閉性的學習內(nèi)容束縛了兒童的想象，教學方式違反了兒童天性，無聊的作業(yè)消磨了孩子們學習的熱情——它是一種功利性的、奴役性的學習，它使兒童遠離智慧訓練，走到“智慧訓練”的反面，是反智慧教育的行為。它充其量可以叫做“提前學習”，不能稱為“啟蒙教育”。
●認為學前班“好歹能學點東西”。這種想法包含著當前教育中非常典型的一個理念性的錯誤，就是蔑視兒童的玩耍權(quán)。把玩耍當作無價值的，認為玩�？啥嗫缮伲捎锌蔁o的，認為“學知識”是有價值的，學總比不學好。持這種思想的家長不知道，對于年幼的孩子來說，智力成長不是在書桌前進行，而是在游戲中進行。
●啟蒙教育可以讓孩子成為人才，而不合適的“提前學習”只能讓孩子變得平庸無才。反對“學前班”，實質(zhì)上是反對不科學的、急功近利的學前教育。不讓孩子上學前班，目的是想把良好的學前教育還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