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夜休息,她又覺得頭腦清醒、精力充沛了,于是她開始從內(nèi)心深處汲 取勇氣?磥硭得同一個男人——同任何一個男人——在智力上進(jìn)行一聲無情 的搏斗。這使得她大受鼓舞,而且經(jīng)歷了期以來的無數(shù)挫折和斗爭,她懂得自己 終于遇到了一個毫不含糊、而她能夠憑自己的努力予以打翻的敵手,想到這里她 頗有洋洋得意之感。
沒有人幫忙穿衣裳,這確是一件難事,但最終還是完成了,接著她戴上那頂 裝有華麗的羽飾的帽子,跑到皮蒂姑媽房里,在穿衣鏡前裝扮起來,她看上去多 么漂亮啊!那幾支公雞毛賦予她一種俏皮的神氣,而暗綠天鵝絨帽子更使她的眼 睛分外增輝,幾乎成了翡翠色了。而且衣裳也是無比出色的。顯得那么富麗、大 方,可又十高雅!能夠再次穿上一件稱心的衣裳,真是妙不可言了!看到自己顯 得美麗動人,這是令人愉快的,她不禁俯身向前去親吻鏡子里的映像,但立即又 自嘲太傻氣了。她拿起愛倫的那條羊毛披肩圍在自己身上,可是它那些暗淡了的 方塊的顏色與苔綠色的衣裳極不協(xié)調(diào),這反而使她顯得有點(diǎn)寒酸了。她把皮蒂姑 媽的衣櫥打開,取下一件寬幅絨布的外套,一件皮蒂姑媽只在禮拜日才穿的薄薄 的秋大衣,把它穿在身上。她把從塔拉帶來的那副鉆石耳環(huán)利落地穿進(jìn)自己那兩 只穿過耳朵眼的耳垂上,然后把晃晃頭觀看效果。耳環(huán)發(fā)出愉快的丁當(dāng)聲,令人 聽著非常滿意,以致她想同瑞德在一起時一定要記住常常搖頭才好。跳躍著的耳 環(huán)總是能吸引男人并給予一個姑娘天真活潑的神氣的。
多寒磣,皮蒂姑媽除了她那雙胖手上戴的手套以外便沒有別的手套了!女人 不戴手套就難以叫人覺得是位上流社會的太太,可是思嘉自從離開亞特蘭大以來 就沒有過。在塔拉的期艱苦歲月中,她的手被磨得粗糙乃至很難說是秀麗的了。 好吧,這已經(jīng)是無法彌補(bǔ)的事。她想用皮蒂姑媽那個海豹皮手筒,好將自己的手 戴在里面。思嘉覺得這樣一來她那身雅致的打扮就算完美無缺了,F(xiàn)在誰見了她 也不會疑心她正負(fù)荷著貧窮和匱乏的重?fù)?dān)了吧?
最重要的是不要讓瑞德產(chǎn)生疑心,決不能叫他想她這次來訪可能別有所圖, 而不是出于對他的好感。
她踮著腳尖走下樓梯,走出屋外,此時廚娘還在廚房里隨意叫嚷著呢。她沿 著貝克街匆匆向前走,避免鄰居們所有注視的眼光,接著在艾維街一所燒毀了的 房子前面的候車處坐下,等待有馬車或貨車經(jīng)過時請人家讓她搭乘一程,太陽在 匆匆飛渡的云朵后面時隱時現(xiàn),以一種變幻莫測的光輝照輝著大街,毫無暖意的 寒風(fēng)卻吹拂著內(nèi)褲腿下的飾邊,這使她覺得天氣比原先設(shè)想的冷多了,便把皮蒂 姑媽的那件薄外套緊裹著身子,但仍禁不住瑟瑟發(fā)抖。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步行穿過城鎮(zhèn) 到北方佬營地去時,一輛破舊的貨車來了,車上有個老太婆,嘴唇上滿是鼻煙潭, 那張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躲在一頂皺巴巴的太陽帽底下,她趕著一匹慢悠悠的老騾子, 她是朝市政廳方向去的。但經(jīng)過思嘉懇求才無可奈何地答應(yīng)帶她一程。不過顯然, 那衣裳、帽子和皮毛手筒并沒有贏得老太婆對她的好感。
"她還以為我是個賤貨呢,"思嘉心想。"不過也許她竟猜對了!"她們終于到 了廣場,看得見市政廳的圓屋頂了。她向老太婆道謝,爬下貨車,眼看著這個老 太婆駕車走了。她仔細(xì)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沒有人注意她,便使勁捏了捏兩頰,讓面 頰泛起紅暈,又緊咬嘴唇,直到嘴唇痛得漲紅了,她整了整頭上的帽子,將頭發(fā) 往后抿得整整齊齊,然后環(huán)顧廣常那幢兩屋樓的紅磚市政廳是城鎮(zhèn)被焚毀時幸存 下來的,它在灰蒙蒙的天宇下顯得荒涼而又凌亂。它的四周,在以這一建筑物為 中心的廣場上,遍布著一排排濺滿泥污的軍營棚屋。北方士兵在到處溜達(dá)。思嘉 心懷疑懼地看著他們,原先的勇氣有點(diǎn)動搖了。她怎么在這座敵人軍營中去尋找 瑞德呢?
她朝大街前邊的消防站望去,發(fā)現(xiàn)那些寬闊的拱門都緊緊閉著并且扣上了笨 重的鐵杠。有兩個哨兵分別在房子的兩旁來回走動。瑞德就在那里面,可是她該 對那些北方佬怎么說呢?他們又會怎樣回答她呢?她兩肩向后一靠,挺起胸來。
既然她有膽量殺死一個北方佬,她就不應(yīng)該連對另一個北方佬說話的膽怯!
她小翼翼踩著街上泥濘中那些墊腳石朝前走去,直到一個因為怕冷而把外套 扣子全部扣上的哨兵把她攔祝"怎么回事,太太?"他帶有中西部口音,但還是客 客氣氣的。
"我想到里面去看一個人——他是個犯人。"“這個嘛,恐怕不行,"哨兵說, 一邊摸摸頭。"這里對于探監(jiān)規(guī)定可嚴(yán)格呢,而且——"他說到這時便打住了,一 面機(jī)警地注視著思嘉。"怎么,太太,你別哭呀!你到那邊總部去問問那些當(dāng)官的。 我敢保證他們會讓你去看他的。"思嘉本來不想哭,這時便朝他笑了。他回過頭來 對另一個正在緩緩踱步的哨兵喊道:"喂,比爾,你來一下。"后一個哨兵是個大 塊頭,穿著一件藍(lán)上衣,只露出一臉令人厭惡的黑絡(luò)腮胡。他踩著泥濘向他們走 來。
"你帶這位太太到總部去。"
思嘉向他道謝,然后跟著哨兵走了。
"請當(dāng)心,別在這些墊腳石上扭傷了腳,"哨兵說著,攙著她的胳臂。"你最好 把衣裳撩起一點(diǎn),免得濺上污泥。"從絡(luò)腮胡中發(fā)出的聲音帶有濃重的鼻音,但也 是溫和愉快的。他攙扶著她的手顯得既堅定又有禮貌。怎么,北方佬并不全是壞 人嘛!
"這么大冷天,一位太太出門可不容易呀,"她的這位"扈從"溫情地說,"你走 了很遠(yuǎn)一段路吧?"“唔,是的,從城鎮(zhèn)對面一直走過來的呢!"她答道,由于哨 兵說話的氣使她感覺暖和起來。
"這天氣可不適于讓太太們外出的呀,”哨兵似乎帶點(diǎn)責(zé)備地說,"很容易感 冒埃喏,這就是哨兵指揮部,太太——你有什么事?"“這房子——這房子就是你 們的總部?"思嘉抬頭注視著這所可愛的面對廣場的老住宅,幾乎要哭了。戰(zhàn)爭年 代她參加過在這里舉行的多少晚會埃它本來是個那么令人愉快美麗的地方,可如 今——屋頂上飄揚(yáng)著一面合眾國的旗幟。
"怎么啦?"
“沒什么——只不過——只不過我從前認(rèn)識住在這里的人。"“唔,那可太叫 人掃興了。我猜想現(xiàn)在連他們自己看見了認(rèn)不出來了,因為里面實在已經(jīng)損毀得 不成樣子。好,你進(jìn)去吧,太太,去找隊長。"她走上臺階,一路撫摩著那些損壞 的白欄桿,然后推開前門,大廳陰暗而寒冷,像個地下墓穴似的。一個凍得瑟瑟 發(fā)抖的哨兵倚在那扇緊閉的雙開門上,在過去興旺的時候這里原是飯廳。
"我要見隊長,"她說。
他把門拉開,讓她進(jìn)去,此時她的心臟緊張地跳著,她的臉頰因感到窘迫和 激動而漲得通紅。房子里一股閉塞沉悶的氣息,混雜著煙火、煙葉、皮革、發(fā)潮 的毛料制服和汗臭的身軀的氣味,她的看到破碎壁紙的光裸的墻壁,一排排掛在 鐵釘上的藍(lán)軍服和皺巴巴的帽子,一堆咝咝響的柴火,一張放滿了文件的長桌和 一群穿銅鈕扣藍(lán)制服的軍官。
她吞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能說出話來了。她可能讓這些北方佬知道她害怕呀。 她一定要在他們面前顯露出她最漂亮最大方的本相。
"誰是隊長?"
“我是隊長,"一個敞開緊身上衣的胖子回答說。
"我要看個犯人,他叫瑞德·巴特勒船長。"“又是巴特勒!此人可真是交際 廣泛,"隊長笑著說,從嘴上摘下一支咬碎了的雪茄。"你是親屬,太太?"“是的 ——是——他的妹妹。"他又笑起來。
"他的姐妹可真多呀,昨天還剛來過一個呢!"思嘉臉紅了。同瑞德·巴特勒 廝混的一個賤貨,很可能就是那個叫沃特琳的女人。而這些北方佬卻把她當(dāng)作又 一個那樣的人了。這是不能容忍的。即算是為了塔拉的命運(yùn),她也決不能再地這 里逗留哪怕一分鐘來蒙受這樣的恥辱了。她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惱怒地去抓住門把手, 這時另一個軍官很快來到她身旁。他是個剛刮過臉、眼神顯得愉快而和氣的青年 人。
"等一等,太太,你在火爐邊暖的地方坐坐好嗎?我去試試給你想點(diǎn)辦法。你 叫什么名字?昨天的那位——女士,他可是拒絕會見她呢。"她在挪過來的椅子坐 下,瞪著眼睛看著顯得很尷尬的胖隊長,報了自己名字。機(jī)靈的青年軍官匆匆穿 上外套出去了,其余的人都挪到桌子的另一邊,在那里低志談?wù)摵头瓌庸摹?
她樂得把雙腳伸到火爐邊取暖。這時才發(fā)現(xiàn)腳已凍得多么厲害,她想起如果 事先在那只便鞋腳跟的洞里塞進(jìn)一塊硬紙片,那該多么好呀。不一會兒,門外傳 來一陣低聲細(xì)語,她聽見瑞德的笑聲。門一打開,隨著一股冷風(fēng)沖進(jìn)房里,瑞德 出現(xiàn)了,他沒戴帽子,只隨便披上了一個披肩。他顯得很臟,沒有刮臉,也沒系 領(lǐng)結(jié)。但看起來情緒還挺不錯,一見思嘉便眨著那雙黑眼睛笑開了。
"思嘉!"
他拉起她的雙手,并像以往那樣熱烈、充滿激情地緊緊握住不放。在她還沒 意識到他的用意時,他已經(jīng)低直頭吻她的兩頰,那髭須刺得她癢癢的了。他感到 她的身子在驚惶中回避他,但他緊緊抱住她的雙肩說:"我的乖妹妹!"接著便列 開大嘴笑嘻嘻地瞧著她,似乎在欣賞她無法抗拒他的愛撫時的窘相,她也只好對 他這種強(qiáng)占便宜的手段報以笑聲了。真是十足的流氓!監(jiān)獄也沒能改變他一絲一 毫。
胖隊長邊吸雪茄邊對那個快活的軍官嘀咕著什么。
“太不合乎規(guī)定了。他應(yīng)當(dāng)在消防站會面。你是知道規(guī)定的。"“唔,算了吧, 享利!在那邊倉庫里這位太太會凍僵的。"“唔,好了,好了,那是你的責(zé)任。" “我向你保證,先生們,"瑞德朝他們轉(zhuǎn)過身去,但仍然緊緊抱住思嘉的雙肩," 我妹妹并沒有帶鋸子和銼刀來幫助我逃跑!"他們都笑了,就在這時思嘉迅速地環(huán) 顧了下四周。天哪,難道她能當(dāng)著六個北方佬軍官的面同瑞德說話嗎?難道他竟 是個那樣危險的罪犯,需要他們隨時隨地牢牢看守著他?那個好心的軍官看見她 焦急的眼神,便將一扇門推開,同兩個一見他進(jìn)去便站起來的列兵低聲說了幾句 什么,他們隨即拿起步槍向門廳走去,并隨手把門帶上了。
"要是你們愿意,就坐在這間整潔的屋里談吧,"年輕的隊長說。"可是別想從 那扇門逃出去!哨兵就在外面。"“思嘉,你看我就是這么個危險人物,"瑞德說。 "謝謝你,隊長,你這樣做真是太開恩了。"他隨隨便便鞠了一躬,拉著思嘉的胳 臂讓她站起來,把她推進(jìn)那個昏暗而整齊的房間,過后她再也想不起那個房間是 什么樣子,只記得房間又小又暗,也不怎么暖和,剝落的墻壁的釘著手寫的文件, 還有帶牛皮坐墊的椅子,坐墊上還帶毛呢。
巴特勒把門關(guān)上,急忙向她走來,俯身看著她。她懂得他的意圖,便連忙把 頭扭開,但是從眼角挑逗地朝他一笑。
"難道現(xiàn)在還不能真正吻你?"
“吻前額,像個好哥哥那樣,"她故作正經(jīng)地回答說。
"不,謝謝你。我期待得到更好的東西。"他的眼光搜索著她的嘴唇,并在她 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不過你能來看我,這就好極了,思嘉!自從我入獄以后, 你還是頭一個來看我的正經(jīng)人,而且監(jiān)獄生活是很叫人珍重朋友的。你什么時候 到城里來的?"“昨天下午。"“于是今天你一早就跑出來了?哎喲喲,親愛的, 你真太好了。"他微笑著俯視她,這一真誠愉快的表情是她以前從沒在他臉上看見 過的。思嘉內(nèi)心激動地微笑著,垂下頭來,似乎覺得不好意思。
"當(dāng)然了,我立即出來了,皮蒂姑媽昨晚跟我說起你的情況,我就——我簡直 一夜都沒睡著,總是在想這太糟糕了。瑞德,我心里難過極了!"“怎么,思嘉! "他的聲調(diào)很溫柔,但有點(diǎn)震顫。她抬走頭來注視著他黝黑的臉,卻沒有看到絲毫 令人困惑的跡像,也就是她所十分熟悉的那種嘲弄的神色。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下,她的眼光帶著真正的困惑又一次垂下來?磥硎虑檫M(jìn)行得比她希望的還要好。
"能再一次看見你并聽到你說這樣的話。這監(jiān)獄也就不算白蹲了。當(dāng)他們通報 你的名子時,我真的不相信自己和耳朵呢。你瞧,那天晚上我在拉夫雷迪附近大 路上出于義憤得罪了你,從那以后,我從沒打算你還會寬恕我。但是,我可以把 你這次來看我看作你對我的原諒嗎?"她感到怒火在快速上升。即使遲至今日,但 她一想起那天晚上就氣憤極了。不過她還是強(qiáng)將怒火壓下去,把頭一揚(yáng),那雙耳 環(huán)也叮叮地跳躍起來。
"不,我沒有寬恕你。"她撅著小嘴說。
"又一個希望也破滅了。在我把自己奉獻(xiàn)給國家,光著腳在弗蘭克林雪里戰(zhàn)斗, 并且作為對這一切勞苦的報酬而得了一場你聞所未聞的嚴(yán)重的痢疾的之后,又一 個希望破滅了!"“我不要聽你的那些——艱苦,"她說,仍舊撅著小嘴,但從她 那對向上翹的眼角給了他一個微笑。"我還是覺得那天晚上你太狠心了。從沒想過 要寬恕你。在一種什么意外事故都可能遇到的情況下,你竟然就把我孤零零的拋 下不管!"“可是你并沒遇到什么意外呀!所以,你看,我對你的信心已經(jīng)證明是 不錯的了。我料定你準(zhǔn)能平平安安回到家里,也料定你一路上決不會碰到北方佬 的!"“瑞德,你怎么在居然做出這樣的傻事來——竟然在最后一分鐘入伍,那時 你明明知道我們就要完蛋了?而且你畢竟說過只有白癡才會自己站出來當(dāng)槍靶子 的呀!"“思嘉,寬恕我吧!我每回想到這一點(diǎn)就羞愧得無地自容呢。"“好,你 已經(jīng)懂得為你對待我的那種方式感到慚愧,我很高興。"“你想錯了。我遺憾地告 訴你,我的良心并沒有因為丟下你而感到內(nèi)疚。至于入伍的事——那時我想的是 穿上高統(tǒng)靴和白麻布軍裝以及佩帶兩支決斗用的手槍參加軍隊。等到了靴子穿破 了,也沒有外套和任何食物可以吃的時候,在雪地里行軍挨凍。.....我不知道自 己為什么竟沒有開小差,那的確是一種最單純的瘋狂行動,是一個人的血性使然, 南方人永遠(yuǎn)也忍受不了一樁事業(yè)的失敗。不過請不要管我的什么理由了。只要得 到了寬恕就夠了。"“你沒有得到寬耍我覺得你是只獵犬。"不過她最后這個字眼 時帶有愛撫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在說"寶貝兒"了。
"別撒謊,你已經(jīng)寬恕我了。一個年輕的太太,如果僅出于慈悲心腸,是不敢 闖過北方佬崗哨來看一個犯人的,何況還整整齊平地穿著天鵝長袍、戴羽飾軟帽 和海豹皮手筒呢。思嘉,你顯得多美麗呀!感謝上帝,你總算沒穿著破衣衫或者 喪服到這里來!我對那些穿得又丑又舊和永遠(yuǎn)帶著黑紗的女人膩煩透了。看來你 日子過得不錯埃轉(zhuǎn)過身去,親愛的,讓我好好看看。"他果然注意到她的衣裳了。 他理應(yīng)看重這些東西,否則就不是瑞德了。她不禁興奮地笑起來,機(jī)警地連連旋 轉(zhuǎn)起來,同時兩臂張開,裙高高飄起,露出帶飾帶的褲腿。他那雙黑眼睛貪婪地 從頭到腳品味著她,這眼光遍身搜索著生怕稍有遺漏,這種厚顏無恥的赤裸裸的 目光常常使她渾身起雞皮疙瘩,難受極了。
"你看上去非常精神,非常非常整潔。簡直叫人饞涎欲滴呢!要不是因為外面 有北方佬——不過親愛的,你十分安全。
坐下吧。我不會趁機(jī)占你的便宜。像上次見到你時那樣。"他露出假裝悔恨的 表情摸摸自己的臉頰。"老實說,思嘉,你不覺得那天晚上你有點(diǎn)自私嗎?想想我 為你做的一切,冒著生命危險——偷來一匹馬——而且是那么好的一匹馬呀!然 后沖上前去保衛(wèi)我們光榮的事業(yè)!可是所有這些辛苦給我換來什么呢?是一些惡 言惡語和非常兇狠的一記耳光。"她坐下來。談話并沒有完全朝著她所希望的方向 進(jìn)行。他剛一看見她時曾顯得那么興奮,對她的到來那么真誠地歡迎。
他幾乎真像個有良心的好人,而不是她所熟悉的乖戾的壞蛋。
“難道你的辛苦一定要得到報酬嗎?"
“噢,那當(dāng)然嘍!你要知道,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怪物。
我每付出一點(diǎn)代價,總是期望得到報酬的。"這話使她感到一股涼意貫透全身。 不過她還是振作起精神,又一次將耳環(huán)搖得叮叮地響起來。
"唔,你其實并不怎么壞,瑞德。你只是喜歡夸耀罷了。"“嘿,你倒真的變 了!"他笑著說。"你怎么變成基督徒了?
我通過皮蒂帕特小姐追蹤你,可是她沒有告訴我你變得富有女性的瘟柔了。 談?wù)勀阕约喊,思嘉,我們分手以后你都干了些什么?quot;被他激起來的舊恨宿怨此 時還在她心中AE?作用,因此她很想說些刻薄話。但她還是裝出滿臉笑容,一副逗 人憐愛的模樣。他拉了把椅子過來緊靠她身旁坐下,她也就湊過去,裝著漫不經(jīng) 心地把一只手輕輕地擱在他的臂膀上。
"唔,謝謝你,我過得還挺不錯,現(xiàn)在塔拉一切都好起來了,當(dāng)然,在謝爾曼 經(jīng)過這里之后過了一段艱苦日子,不過他畢竟沒有把房子燒毀,而黑人們把牲口 趕到沼澤地,大部分保全下來了。就在今年秋天我們獲得了豐收,軋了二十包棉 花。不錯,這跟塔拉所能奉獻(xiàn)的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么,但我們下地的人手不多 呀。爸說,當(dāng)然,來年會更好些。不過,瑞德,如今在鄉(xiāng)下可真沒意思呢!你想 想,沒有舞會,也沒有野餐,人們談?wù)摰奈ㄒ辉掝}就是艱難時世!天哪,我都膩 煩透了!最后,到上個星期,我實在受不了了,爸這才發(fā)話說我應(yīng)當(dāng)作一次旅行, 好好享受一番。所以我就到這里來了,想做幾件衣裳,然后再到查爾斯頓去看看 姨媽。要能再參加舞會,那才帶勁呢。"這不,思嘉得意地想,我就這樣自然而適 當(dāng)?shù)匕咽虑榻淮^去了!既不說得太富裕也一點(diǎn)不寒酸。
"你穿上跳舞服就更美十分了,親愛的,這一點(diǎn)可惜你自己也很明白。我想你 去舞會的真正原因是你把那些鄉(xiāng)下情人都玩遍了,現(xiàn)在想到遠(yuǎn)處打個新鮮的吧。 "思嘉覺得值得慶幸的是,瑞德在國外待了好幾個月,最近才回到亞特蘭大。否則 他便決不會說出這么可笑的話來。她略略想了想那些鄉(xiāng)下小伙子,那些穿得破舊 的憔悴的小個兒方丹兄弟,芒羅家那些破落了的男孩子,瓊斯博羅和費(fèi)耶特維爾 的紈绔子弟,他們因忙于耕地、劈柵條和飼養(yǎng)老牲口,早把以前有過的什么跳舞 和調(diào)情之類的玩意忘得一干二凈了。
但是她立刻不去想這些,故意格格地笑起來,仿佛表示他的確猜對了似的。
"唔,看你說的,"她略帶辯駁地笑道。
"你是個沒心肝的家伙,思嘉,不過這也許正是你的魅力所在呢。"他照例微 笑著,將一個嘴角略略向下成了弧形,可是她知道他是在恭維她。"因為,當(dāng)然嘍, 你明白自己有著比天賦條件更多的魅力。甚至我也有這種感覺,盡管我的為人是 有點(diǎn)僵化的。我時常困惑你究竟什么特點(diǎn)。竟叫我這樣永遠(yuǎn)記得你。因為我認(rèn)識 那么多女人,她們比你還要漂亮,還要乖巧,而且恐怕稟性上更正直,更善良。 但是,不知為什么,我卻永遠(yuǎn)記著你。即使戰(zhàn)爭結(jié)束這么久了,我在法國和英國 既沒見到你,也沒聽到你的消息,而且與周圍許多漂亮太太來往密切,可是我照 樣時刻想你,惦記著你目前的情況。"思嘉聽到他說別的女人比她漂亮,比她聰明 厚道,不覺生氣起來,不過又很高興他居然常常懷念她和她的魅力,因此暫時的 惱怒很快便消失了。他竟然沒有忘記她呀!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而且他表 現(xiàn)得那么文雅,即使一位紳士在這種情況下也不過如此了。如今她只要把話題引 到他自己身上,她就可以向他暗示她也并沒有忘記他,然后——她輕輕捏了捏他 的胳膊,同時又露出笑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