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她醒過來后,到那房里一看,發(fā)現(xiàn)他抱著邦妮坐在那里,便說:‘還我的女兒,她是你害死的!’”“啊,不!她不能這樣說!”“是呀,小姐,她就是那樣說的。她說:‘是你害死了她!艺嫣嫒鸬孪壬y過,我也哭了,因為他那模樣實在太可憐。
我說:‘把那孩子交給她嬤嬤吧。我不忍心讓小小姐再這樣下去呀!野押⒆訌乃麘牙锉н^來將她放到她自己房里,給她洗臉,這時我聽見他們在說話,那些話叫我聽了血都涼了。思嘉小姐罵他是殺人犯,因為讓孩子去跳那么高的欄給摔死了,而他說思嘉小姐從來不關心邦妮小姐和她的另外兩個孩子......““別說了,嬤嬤!什么也別說了。你真不該給我講這些事的!”媚蘭喊道。嬤嬤的話里描繪的那幅情景,叫她害怕得心直發(fā)緊。
“我知道我用不著對你說這些,可我心里實在憋得慌,也不知道哪些話該說不該說了。后為瑞德先生親自把孩子弄到了殯葬處,隨即又帶回來放在他房里她自己的床上。等到思嘉小姐說最好裝殮起來停在客廳里時,我看瑞德先生簡直要揍她了。他立即說:‘她應該留在我房里。’同時他回過頭來吩咐我:“嬤嬤,你留在這里看著她,等我回來。’接著他就騎馬出門了,直到傍晚時候才回來。他急急忙忙回到家里時,我發(fā)現(xiàn)他喝得醉醺醺的,不過還像平常那樣勉強支持著。他一進門,對思嘉小姐和皮蒂小姐以及在場的太太們一句話也沒有,便趕緊直奔樓上去,打開他的房間,然后大聲叫我。我盡快跑到樓上,只見他正站在床邊,但因為屋里太黑,百葉窗也關了,我?guī)缀蹩床磺宄!薄斑@時他氣沖沖地對我說:‘把百葉窗打開,這里太黑了!荫R上打開窗子,發(fā)現(xiàn)他正瞧著我,而且,天哪,媚蘭小姐,他那模樣多古怪呀,嚇得我連膝頭都打顫了。接著他說:‘拿燈來,多拿些燈來!把它們?nèi)键c上。不要關窗簾或百葉窗,難道你不知道邦妮小姐怕黑嗎?'“媚蘭那雙驚恐的眼睛跟嬤嬤的眼睛互相看了看,嬤嬤不住地點點頭。
“他就是這樣說的!钅菪〗闩潞凇!皨邒卟挥傻枚哙缕饋怼
“我給他拿來一打蠟燭,他說了一聲:‘出去!'然后他把門倒鎖起來,坐在里面陪著小小姐,連思嘉小姐來敲門叫他,他也不開。就這樣過了兩天。他根本不提下葬的事,只早晨鎖好門騎馬進城去,到傍晚才喝醉酒回來,又把自己關在房里,不吃也不睡。現(xiàn)在他母親老巴特勒夫人從查爾斯頓趕到這里參加葬禮來了,蘇倫小姐和威爾先生也從塔拉趕來,可是瑞德先生對她們都一聲不吭。唔,媚蘭小姐,這真可怕呀!而且越來越糟,別人也會說閑話呢!”
“這樣,到今天傍晚,”嬤嬤說著又停頓一下,用手擦了擦鼻子!苯裉彀,他回來時,思嘉小姐在樓道里碰到了他,便跟他一起到房里去,并對他說:‘葬禮定在明天上午舉行!f:‘你要敢這樣,我明天就宰了你!薄鞍。欢ㄊ钳偭!”“是的,小姐。接著他們談話的聲音低了些,我沒有全聽清楚,只聽見他又在說邦妮小姐怕黑,而墳墓里黑極了。過了一會兒,思嘉小姐說,'你倒好,把孩子害死了以后,為了表白自己,卻裝起好心來了。’他說:‘你真的不能寬恕我嗎?'她說:‘不能。而且你害死邦妮以后所干的那些勾當我早就厭惡極了。全城的人都會唾罵你。你整天酗酒,并且,你要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哪里鬼混,那你就太愚蠢了。我知道你是到那個賤貨家去了,到貝爾·沃特琳那里去了!薄鞍。瑡邒,不會的!
“可這是真的,小姐。她就是這樣說的。并且,媚蘭小姐,這是事實。我黑人對許多事情知道得比白人要快。我也知道他是到那個地方去了,不過沒有說罷了。而且他也并不否認。
他說:‘是呀,太太我正是到那里去了,你也用不著這樣傷心,因為你覺得這并不要緊嘛。走出這個地獄般的家,而那個下流地方便成了避難的天堂呢。何況貝爾是世界上心腸最好的女人。她決不指責我說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呢!薄鞍。懊奶m傷心地喊了一聲。
她自己的生活是那么愉快,那么寧安,那么為周圍的人所愛護,那么充滿著相互間的真摯親切關懷,因此她對于嬤嬤所說的一切簡直難以理解,也無法相信,不過她心里隱隱記得一樁事情,一幅她急于要排除就好比不愿意想像別人裸體一樣的情景,那就是那天瑞德把頭伏在她膝上哭泣時談起貝爾·沃特琳?墒撬菒鬯技蔚摹D翘焖豢赡軐Υ水a(chǎn)生誤解。而且,思嘉也是愛他的。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齟齬呢?夫妻之間怎么這有這樣毫不留情地相互殘殺呢?嬤嬤繼續(xù)傷心地說下去。
“過了一會,思嘉小姐從房里出來,她的臉色煞白,但下顎咬得很緊。她看見我站在那里,便說:‘嬤嬤,葬禮明天舉行。’說罷就像個幽靈似的走了。那時我心里怦怦亂跳,因為思嘉小姐是說到就做到的。可瑞德先生也是說一不二的呀,而且他說過她要是那樣干,他就要宰了她呢。我心里亂極了,媚蘭小姐,因為我良心上一直壓著一樁事再也忍受不住了。媚蘭小姐,是我讓小小姐在黑暗中受了驚呢!薄斑恚瑡邒,可是這不要緊——現(xiàn)在不要緊了!薄耙o著呢,小姐。麻煩都出在這里呀。我想最好還是告訴瑞德先生,哪怕他把我殺了,因為我良心上過不去呀!所以我趁他還沒鎖門便趕快溜了進去,對他說:‘瑞德先生,我有件事要向你承認!駛瘋子似的猛地轉過身來對我說:‘出去!'天哪,我還從來沒這樣怕過呢!不過我還是說:‘求求您了,瑞德先生,請允許我告訴您。我做的是該殺的事。是我叫小小姐在黑暗中受驚了呢。’說完,媚蘭小姐,我就把頭低下來,等著他來打了?墒撬裁匆矝]說。然后我又說:‘我并不是存心的。不過,瑞德先生,那孩子很不小心,她什么也不怕。她常常等別人睡著了溜下床來,光著腳在屋里到處走動。這叫我很著急,生怕她害了自己,所以我對她說黑暗里有鬼和妖怪呢。’”“后來——媚蘭小姐,你知道他怎么了?他顯得很和氣,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臂膀上。這是他頭一次這樣做呢。他還說:‘她真勇敢,你說是嗎?除了黑暗,她什么也不怕。’這時我哭了起來,他便說:‘好了,嬤嬤,'他用手拍著我!昧耍瑡邒,別這樣哭了。我很高興你告訴了我。我知道你愛邦妮小姐,既然你愛她,就不要緊了。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心埃'好了,他既然這樣和氣,我就膽大了,就鼓起勇氣說:‘瑞德先生,安葬的事怎么樣呢?'那時他像個野蠻人瞪大眼睛望著我說:‘我的天,我還以為要是別人都不懂,可你總會懂得吧!你以為既然我的孩子那么害怕黑暗,我還會把她送到黑暗里去嗎?現(xiàn)在我就聽得她平常在黑暗中醒來時那種大哭的聲音呢。我不會讓她受驚了!奶m小姐,那時我就明白他是瘋了。他喝酒,他也需要睡覺和吃東西,可這不是一切。
他真的瘋了。他就那樣把我推出門外,嘴里嚷著:‘給我滾吧!’”“我下樓來,一路想著他說的不要安葬,可思嘉小姐說明天上午舉行葬禮,他又說要斃了她。弄得家里所有的人,還有左鄰右舍,都在談論這件事,這樣我就想到了你。媚蘭小姐。你一定得去幫我們一把!薄斑恚邒,我不能冒冒失失闖去呀!”“要是你都不能,還有誰能呢?”“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嬤嬤?”“媚蘭小姐,我也說不明白。但我認為你是能幫上忙的。
你可以跟瑞德先生談談,也許他會聽你的話。他一直很敬重你呢,媚蘭小姐。也許你不知道,但他的確這樣。我聽他說過不止一次兩次,說你是他所識的最偉大的女性呢。”“可是……”媚蘭站起來,真不知怎么辦好,一想到要面對瑞德心里就發(fā)怵。一想到要跟一個像嬤嬤描述的那樣悲痛得發(fā)瘋的男人去理論,她渾身都涼了。一想到要進入那間照得通亮、里面躺著一個她多么喜愛的小姑娘的房子,她的心就難過極了。
她怎么辦呢?她能向瑞德說些什么才可以去緩解他的悲傷和恢復他的理智呢?她一時猶豫不定地站在那里,忽然從關著的門里傳來她的孩子的歡快笑聲,她猛地像一把刀子扎進心坎似的想起他要是死了呢?要是她的小博躺在樓上,小小的身軀涼了,僵了,他的笑聲突然停止了呢?
“啊,”她驚恐地大叫一聲,在心里把孩子緊緊抱祝她深深懂得瑞德的感情了。如果小博死了,她怎能把他拋開,讓他孤零零的淪落在黑暗中,任憑風吹雨打。 鞍,可憐的,可憐的巴特勒船長。 彼暗。”我現(xiàn)在就去看他,馬上就去!八泵氐斤垙d,對艾希禮輕輕說了幾句,然后緊緊摟了孩子一下,激動地吻了吻他的金色鬈發(fā),這倒把孩子嚇了一跳。
她帽子也沒戴,餐巾還拿在手里,便走出家門,那迅疾的步子可叫嬤嬤的兩條老腿難以跟上了。一連進思嘉家里前廳,她只向聚集在圖書室里的人,向驚慌的皮蒂小姐和莊嚴的巴特勒老夫人,以及威爾和蘇倫,匆匆地鞠躬致意,便徑直上樓,讓嬤嬤氣喘吁叮地在背后跟著。她在思嘉緊閉的臥室門口停留了一會,但嬤嬤輕聲說:“不,小姐,不要進去。”于是媚蘭放慢步子走過穿堂,來到瑞德的門前站住了。她猶豫不定,仿佛想逃走似的。然后,她鼓起勇氣,像個初次上陣的小兵,在門上敲了敲,并輕輕叫道:“請開門,巴特勒船長,我是威爾克斯太太。我要看看邦妮!遍T很快開了,嬤嬤畏縮著退到穿堂的陰影中,同時看見瑞德那襯托在明亮的燭光背景中的巨大黑影。他搖搖晃晃地站在那里,嬤嬤好像還聞到他呼吸中的威士忌酒氣。他低頭看了看媚蘭,挽起她的胳臂把她帶進屋里,然后把門關上了。
嬤嬤側著身子偷偷挪動到門旁一把椅子跟前,將自己那胖得不成樣子的身軀費勁地塞在里面。她靜靜地坐著,默默地哭泣和祈禱著,不時撩起衣襟來擦眼淚。她竭力側耳細聽,但聽不清房里的話,只聽到一些低低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嗡嗡聲。過了相當長一個時候,房門嘎的一聲開了,媚蘭那蒼白而緊張的臉探了出來。
“請給我拿壺咖啡來,快一點,還要些三明治!币坏┬蝿菥o迫,嬤嬤是可以像個16歲的活潑黑人那樣敏捷的,何況她很想到瑞德屋里去看看,所以行動起來就更迅速了。不過,她的希望破滅了,因為媚蘭只把門開了一道縫,將盤子接過去又關了。于是,嬤嬤又側耳細聽了很久,但除了銀餐具碰著瓷器的聲音以及媚蘭那模模糊糊的輕柔語調(diào)調(diào)外,仍然什么也聽不清楚。后來她聽見床架嘎吱一聲響,顯然有個沉重的身軀倒在床上,接著是靴子掉在地板上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媚蘭才出現(xiàn)在門口,但是嬤嬤無論怎樣努力也沒能越過她看見屋里的情景。媚蘭顯得很疲倦,眼睫毛上還閃著瑩瑩的淚花,不過臉色已平靜了!翱烊ジ嬖V思嘉小姐,巴特勒船長很愿意明天上午舉行邦妮的葬禮,”她低聲說。
“謝天謝地!”嬤嬤興奮地喊道!蹦憔烤故窃趺础薄皠e這么大聲說,他快要睡著了。還有,嬤嬤,告訴思嘉小姐,今晚我要整夜守在這里。你再給我去拿些咖啡,拿到這里來!薄八偷竭@房里來?”“是的,我答應了巴特勒船長,他要是睡覺,我就整夜坐在那孩子身邊。現(xiàn)在去告訴思嘉小姐吧。省得她再擔心了。
“嬤嬤動身向穿堂那頭走去,笨重的身軀震憾著地板,但她的心里輕松得唱起歌來了。她在思嘉門口沉思地站了一會,腦子里又是感謝又是好奇,那一片紊亂已夠她受的了。
“媚蘭小姐是怎樣勝過我把事情辦成的呢?我看天使們都站在她那一邊了。我要告訴思嘉小姐明天辦葬禮的事,可我想最好把媚蘭小姐守著小小姐坐夜的事先瞞著。思嘉小姐根本不會喜歡她這樣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