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與解析】
“書”是司馬遷創(chuàng)行的史體之一。《索隱》說:“書者,五經(jīng)六籍總名也”;《正義》說:“五經(jīng)六籍,咸謂之書”。其實司馬遷《史記》中的八書之書,與五經(jīng)六籍之書完全不同。后者是名詞;前者是動詞,為書寫之書,是記錄的意思。班氏《漢書》改稱為志,志、誌,古代通用,也是記錄的意思。本來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都是記錄,惟因內(nèi)容和形式有所不同,故以不同名目區(qū)別之:史以帝王為中心,名為本紀;人物為傳紀,名列傳;諸侯以世襲,名世家;大事系以年月,列成表格,名之為表;余無所屬,便徑以書名之。
書體的由來,多數(shù)人承認是司馬遷獨創(chuàng),同時又以為,雖曰獨創(chuàng),必有所本。于是有人以為仿自《禮經(jīng)》(如劉知幾《史通·書志篇》),有人以為原于《爾雅》(如鄭樵《通志序》),或以為昉自《呂覽》、《淮南子》諸子書(如章學誠《文史通義·亳州志掌故例義》)等。今人程金造撰《史記管窺》另標新說,以為是由《尚書》擴充而成。理由之一是“左史紀言,右史紀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史家只此二事。太史公撰史事紹發(fā)《春秋》,八書自當是仿于《尚書》了。之二是《尚書》與八書都名為書,內(nèi)容又有相仿佛處,如《禹貢》之于《河渠書》,《堯典》之于《天官書》等。其實都是敷會!渡袝肥巧瞎艡n案,非獨紀言;八書之中,如《封禪》、《河渠》等篇亦非紀言,可見與紀言、紀事無關。至于說《堯典》與《天官書》形似,《禹貢》與《河渠書》形似,更是郢書燕說、魯魚亥豕之談了。史以紀事,事關人物及其言論、行動者,司馬遷分別以本紀、列傳、表、世家貫穿之,此外不能及者,按類分篇,以書名之。若從按類分篇看,與諸子書頗相似,但內(nèi)容絕不能侔;若從內(nèi)容與《禮經(jīng)》、《尚書》、《爾雅》有相似處看,其輕重,繁簡、體例又絕不相同。
因而,只能說史之有書體,創(chuàng)自司馬遷,僅此而已。與之形似者雖多,都不能說是八書的原形。
八書的內(nèi)容清人趙翼說是“以紀朝章國典”,這是歷代定論。仔細推敲,似不盡然。八書中的禮、樂、律、天官四篇主要內(nèi)容都不是紀朝章國典。有人說,前三篇系后人所補,非太史公原著,不足憑據(jù)。亦有可疑,以《禮書》論,皆知是后人以《荀子》文補之,兩相對照便知,《史記》多有增刪改易處,大多雖僅一字二字,必中肯棨,若非太史公所為,世間更那有如此手筆?《歷書》一篇,太史公是太初改歷的主持人之一,所載又偏偏缺少太初歷法(書中的《歷術甲子篇》后人以為系褚先生所補),實在令人不解。由此似可認為八書中的禮、樂、律、天官四篇是學術專論,系司馬遷雜取時論而為之。其余四篇旨在指責漢代,特別是漢武帝時代的政事,如《封禪書》專論武帝之淫祀;《河渠書》譏武帝屢信淺陋之言,工程勞而無功;《平準書》責武帝無故興兵開邊,財用不給,于是刻民侵商,致國困民貧。惟武帝太初改歷為一代盛事,《歷書》于太初歷法又缺而不書。當時便以《史記》為謗書,大約主要由于這些緣故。自《漢書》改書體為志,專記朝章國典,雖是受《史記》啟發(fā),卻不是司馬遷創(chuàng)立書體的本意。
八書之一是《禮書》。專門探討有關禮的若干理論。禮,就是維系世間萬物等級、秩序的規(guī)定或制度。司馬遷列為八書之首,反映了他對社會等級、秩序重要性的認識。本篇以“禮由人起”為界,分為二部分,以前為序錄,簡述禮的特征、功能和沿革。以下是詳說,是刪截《荀子》“禮論”、“議兵”二篇文字而成。又可分為七個層次:序論二,詳說五。前二個自然段為第一層,論“沿人情而制禮”。“沿人情”的意思包括“順人情”、“節(jié)人欲”二個方面。第三、四、五自然段為第二層,述禮制沿革。第六、七、八自然段載自“禮論”,是第三層,內(nèi)容是第一層的深化,惟把“順人情”概括為“養(yǎng)”人情,“節(jié)人欲”概括為“禮之辨”。進而指出后者是儒、墨兩家理論的分界線,即認為墨家主張“一之于情性”,儒者則主張人欲按等級加以節(jié)制。第四層包括九、十兩個自然段,是“議兵”篇中文字,內(nèi)容是以實例證明禮的重要性。以下至篇末均出自“禮論”,其中第十一、十二、十三自然段為第五層,論禮的另一特征是“貴本親用”。先述“禮有三本”:天地、先祖和君師。次以實例說明辨尊卑大小是“貴本”的具體表現(xiàn)。末述“貴本親用”是禮的最高形式。第十四自然段為第六層,是以上內(nèi)容的綜述。余為第七層,是太史公評語(也是載取“禮論”中文字而成),重申了禮的重要性,提出“禮為人道之極”、禮貴適中的觀點。
對此篇出處有三說:一如《索隱》、《正義》,認為“是褚先生取荀卿禮論兼為之”;二如日·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卷二十三所說,自“禮由人起”(第六自然段)以下為后人妄增,但未必便是褚少孫;三如清·郭嵩濤《史記札記》卷三所說:第一部分為“太史公草創(chuàng)之文”,不是定本;第二部分取荀子書以足之,“史公于此,有深意焉”。意思是“禮書”出自太史公,但非完書。今觀《史記·龜策列傳》,“正義”說:“史記至元成間十篇有錄無書,而褚少孫補《景》、《武紀》、《將相年表》、《禮書》、《樂書》、《律書》、《三王世家》、《蒯成侯》、《日者》、《龜冊列傳》。《日者》、《龜冊》言詞最卑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其中說“元成間十篇己有錄無書,不知所本!敝劣谑欠耨蚁壬a,則大有斟酌余地。其中以有“褚先生曰”字樣,可確認為褚先生補書者只有《三王世家》、《日者》、《龜冊》三篇。此外《禮》、《樂》二書系取他書文字而成者,《律》書各段文字不相連屬,這三篇僅略有補綴痕跡,實難斷言是褚先生手筆。蓋緣史無足征,則取他書以成之,是古人著書通例,不獨《史記》為然。像《漢書》整篇抄錄《史記》,醫(yī)書《靈》、《素》多有同文,農(nóng)書更是互相傳抄!妒酚洝贰岸Y書”皆知錄自《荀子》“禮論”,但又與《大戴禮》“禮三本”篇雷同,可見《荀子》、《大戴禮》亦相抄錄,實不足由此撼作者。另《太史公自序》說:“維三代之禮,所損益各殊務,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禮因人質(zhì)為之節(jié)文,略協(xié)古今之變。作《禮書》第一”。由前述段略大義,《禮書》雖錄自《荀子》,通篇內(nèi)容既不悖太史公初衷,且由略到詳,層次分明,自成一嚴密整體,抄錄時已經(jīng)過匠心斧斫,故謂系太史公自補亦未嘗不可。
【譯文】
太史公說:“禮的品格、功能,實在博大眾多而又盛美!它主宰萬物、驅(qū)策群品,豈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我曾到大行禮官那里,研究夏、商、周三代禮制的演變,才知道,按照人情制定禮,依據(jù)人性制定儀,是由來已久的事了。
做人的道理,千條萬條,無不貫穿一條基本準則,就是誘導人們,使知仁義,并以刑罰相約束。所以,德厚之人,地位尊顯貴重;俸祿多的享受榮耀恩寵,以此來統(tǒng)一天下人的意識,整齊人心。人的身體乘車馬感到舒適,就以金飾車,又雕鏤車衡,鑲金錯銀,加上繁瑣的裝飾;眼睛愛看五彩美色,就設計了黼黻文章等花紋,使外表形態(tài)更美好;人耳樂聞鐘磬等動聽的聲音,就調(diào)諧各種樂器以激蕩人心;人口喜歡吃美味食物,就烹調(diào)出嘉肴異饌,或酸或咸,各盡其美;人情喜愛珍貴善美的物事,就以美玉制成圭璧,又加琢磨,以順人意。這樣下去,如何得了?于是,又制造了大路越席、皮弁布裳、朱弦洞越、大羹玄酒等,防止過分奢侈,挽救衰敗。所以,上至君臣等朝廷中的尊卑貴賤秩序,下到黎民百姓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的等級,事事皆有適宜之度,物物文飾皆有節(jié)制?鬃诱f:“禘祭自灌以后,次序顛倒,我不愿再看了。”
周朝衰落后,禮制廢棄,樂制破壞,大小不按等級,以至管仲家中娶三姓婦女為妻。世上遵法律、守正道的人受侮辱,奢侈逾制的人名顯身榮。
上自子夏這樣的孔門高弟,猶且說:“出門見到紛紜華麗盛美的事物而歡喜,回來聽到夫子的學說而歡喜,二者常在心中斗爭,不能決定取舍”。更何況中材以下的人,長期處在失于教導的習俗、環(huán)境中了?孔子論衛(wèi)國政治說:“必先正其名分!钡谛l(wèi)國終于無法做到?鬃铀篮,受業(yè)門人沉淪星散,有的到了齊、楚,有的遁入河北、海內(nèi)。豈不令人痛惜!
至秦統(tǒng)一天下,全部收羅六國禮儀制度,擇其善者而用之,雖與先圣先賢的制度不合,卻也尊君抑臣,使朝廷威儀,莊嚴肅穆,與古代相同。到漢高祖光復四海,擁有天下,儒者叔孫通增損秦制,制定了漢代制度。主體卻是沿襲秦制,上自天子稱號,下至僚佐和宮殿、官名,都很少變更。孝文帝即位后,政府有關部門建議,要重定禮儀制度,那時孝文帝喜愛道家學說,以為繁瑣的禮節(jié)只能粉飾外表,無益于天下治亂,沒有采納。孝景帝時期,御史大夫晁錯明于世務,深通刑名之學,屢屢建議說:“諸侯是天子的屏藩、輔佐,與臣子相同,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如今卻是諸侯大國專治其境,與朝廷政令不同,諸事又不向京城稟報,此事斷然不可持續(xù)下去,流毒后世!毙⒕暗鄄杉{他的計策,削弱諸侯,導致了六國叛亂,首以誅晁錯為名,天子不得己,殺晁錯以解時局的危難。此事詳載于《袁盎列傳》中。自此以后,為官者但務結(jié)交諸侯、安享俸祿而已,無人敢再復倡此議。
今上(漢武帝)即位后,招納羅致通儒學的人才,命他們共同制定禮儀制度,搞了十余年,不能成功。有人說:古時天下太平,萬民和樂歡喜,感應上天,降下各種祥瑞征兆,才能夠采擇風俗,制定制度。如今不具備這些條件;实巯蛴废略t書道:“歷朝受天命而為王,雖然各有其興盛的原因,卻是殊途而同歸,即因民心而起,隨民俗確定制度。如今議者都厚古而薄今,百姓還有何指望?漢朝也是一家帝王,典法制度不能流傳,如何對后世子孫解釋?治化隆盛的對后世影響也自博大閎深,治化淺的影響就偏窄狹小,怎可不自勉勵!”于是,以“太初”為元年改定歷法,變易服色,封祭泰山,制定宗廟、百官禮儀,作為不變的制度,流傳后世。
禮是由人產(chǎn)生的,人生而有欲望,欲望達不到則不能沒有怨憤,憤而不止就要爭斗,爭斗就生禍亂。古代帝王厭惡禍亂,才制定禮儀來滋養(yǎng)人的欲望,滿足人的需求,使欲望不致因物不足而受抑制,物也不致因欲望太大而枯竭,物、欲二者相得而長,這樣禮就產(chǎn)生了。所以,禮就是養(yǎng)的意思。稻梁等五味是養(yǎng)人之口的;椒、蘭、芬芳的芷草,是養(yǎng)人之鼻的;鐘、鼓及各種管弦樂器的音聲是養(yǎng)人之耳的;雕刻花紋是養(yǎng)人眼目的;寬敞的房屋以及床簀幾席,是養(yǎng)人身體的。所以說禮就是養(yǎng)的意思。
君子欲望既得到滋養(yǎng)而滿足,又愿受到“辨”的限制。所謂辨,就是辨別貴賤使有等級,長少使有差別,貧富輕重都能得到相稱的待遇。因此,天子以大路越席保養(yǎng)身體;身旁放著香草,用來養(yǎng)鼻;前面的車衡經(jīng)過嵌錯裝飾,用來養(yǎng)目;車動時,鸞鈴叮,節(jié)奏緩和如《武》、《象》二舞的樂曲,急驟如《韶》、《濩》舞曲,是用來養(yǎng)耳的;龍旗下,九旒低垂,是用來養(yǎng)信用的。戰(zhàn)陣上,以兕牛皮為席,車上手握處,雕成虎文,用鮫魚皮蒙馬腹,雕龍文飾車軛,是用來養(yǎng)威的。駕馭大路的馬,之所以必須調(diào)教順馴,才能乘坐,是為了養(yǎng)安。誰能知道,士人出生入死,邀立名節(jié),正是為了養(yǎng)護他們的生命?誰能知道,輕財好施,揮金如土,是為了養(yǎng)護錢財?誰知謙恭辭讓、循循多禮,是為了養(yǎng)護平安?誰知道知書達禮,溫文儒雅,是可以安養(yǎng)性情的?
人若一意茍且求生,如此必死;一意茍且圖利,如此必受害;安于懈怠、懶惰的必危,固執(zhí)情性的必亡。因此,圣人一概處之以禮義,就能獲生避死、近利遠害、居安離危,事事得兩全其美了。反之,若一概任情盡性,就會兩者齊失。而儒者的學說使人兩全其美,墨家學說使人兩皆有失,這是儒墨兩家的分別。
禮是治世辨惑的極點,強國固家的根本,威力施行的基本方法,事功名位的總表現(xiàn)。王公奉行它,可以統(tǒng)一天下,臣服諸侯;不奉行就會捐棄社稷,破家亡國。所以,堅韌的甲胄、犀利的兵器,不足以獲得勝利,高大的城墻、寬深的溝池,不足以為險固,嚴酷的號令、繁苛的刑罰,不足以增加威嚴。按禮辦事,就事事成功,不按禮辦事,就諸事皆廢。楚人以鮫魚革,犀牛、兕牛皮為衣甲,堅韌如同金石;又有宛城制造的大鐵矛,鉆刺時犀利如鋒蠆之尾;軍隊輕利飄速,士卒像疾風驟雨般迅捷。然而,兵敗于垂涉,將軍唐昧戰(zhàn)死;莊蹻起兵,楚國分而為四。這能說是由于沒有堅甲利兵嗎?是統(tǒng)領的方法不對頭啊。楚國以汝水、穎水為險阻,以岷江、漢水為溝池,以鄧林與中原相阻隔,以方城山為邊境。然而,秦國軍隊直攻到鄢郢,一路如摧枯拉朽。怎能說是因它無險可守呢?是統(tǒng)馭的方法不對啊。殷紂王剖比干之心,囚禁箕子,造炮烙刑具,殺害無罪之人,當時臣民懔然畏懼,生死不保。周朝軍隊一到,紂王命令無人奉行,百姓不為所用,怎能說是號令不嚴、刑罰不峻呢?是統(tǒng)領的方法不對頭啊。
古時的兵器,不過戈、矛、弓矢罷了,然而,不待使用敵國已窘迫屈服。城郊百姓不須聚集起來守城,城外也不須挖掘防守用的溝池,不須建立堅固的阨塞要地,不用兵機謀略,而國家平安,不畏外敵,堅固異常。沒有其他原因,只不過是懂得禮義之道,對百姓分財能均,役使有時,并且推誠相愛。所以,百姓聽命,如影附形,如響附聲。間有不服從命令的,以刑罰處治他,老百姓也就知罪了。所以,一人受刑,天下皆服。犯罪的人對上級無怨無尤,知道是自己罪有應得。因而,刑罰簡省而威令推行無阻。沒有其他原因,按禮義之道辦事罷了。所以,遵行禮義之道,萬事能行;不遵此道,諸事皆廢。古時帝堯治理天下,殺一人、刑二人而天下大治,書傳說是“威雖猛厲而不使,刑罰厝置而不用。”
天地是生命的本原,先祖是宗族種類的本原,君主與業(yè)師是國家治理、安定的本原。無天地那里會有生命?無先祖你如何能來到這個世上?無君主和業(yè)師,國家怎能得到治理?三者缺一,則無人能安。所以,禮上奉事天,下奉事地,尊敬先祖而隆遇恩師,是禮的三項根本問題。
所以,帝王得以太祖配天而祭之,諸侯不敢懷想,大夫、士也各有常宗,不敢祭先祖,以此來區(qū)別貴賤。貴賤有別,就得到禮的根本了。只有天子有郊天、祭太祖的權力,自立社以祭地則至于諸侯,下及士大夫各有定制,以此表現(xiàn)尊者奉事尊者、卑者奉事卑者,應大則大,應小則小的原則。所以,統(tǒng)治天下的奉事七世宗廟,有二乘采地的奉事二世宗廟,待耕而食的人不得立宗廟,以此來表現(xiàn)積德厚的,恩澤流布廣,德薄的流布狹的原則。
大祭祀饗神,樽酒崇尚玄酒,俎實崇尚腥魚,羹以大羹為先,是飲食貴本原的意思。饗神雖崇尚玄酒,飲用的卻是薄酒;食尚黍稷,所飯還要加稻粱;祭尸先上大羹,飽腹的卻是各種肴核雜饍,這是貴本親用的意思。貴本是形式,所以叫做文;親用符合實際,所以叫做理。兩者相合還是文。只有再加入禮的初始狀態(tài)那種質(zhì)樸性,才算有文有質(zhì),達到禮最隆盛完美的階段了,稱為大隆。因此,樽酒尚玄酒,俎實尚腥魚,羹尚大羹,道理是一樣的。祭祀時,佐食不啐酒,一飲而盡;卒哭之祭有獻無酢,參加祭祀的人除尸之外,不嘗俎實;祝與佐食勸尸用飯,因禮成于三,三勸之后,禮數(shù)已成,尸停止用飯,雖再勸侑,亦不再食。以上三事道理相同,都是表示禮好其辨、有節(jié)制、貴本原的意思。大婚時祭神以前,祭祀時迎尸入太廟以前,喪禮從始絕氣到小斂之間,禮的性質(zhì)相同,都保留了原始的質(zhì)樸性。天子大路用素色帷蓋,郊祭時服麻布冕,喪服最重散麻帶,道理相同,都是禮尚質(zhì)不尚文的意思。斬衰(讀如崔)之喪,哭聲哀痛,不重形式;《清廟》這首祭歌,一人唱,三人嘆和,情致殷殷,溢于歌辭之外;樂鐘在架,卻有時懸而不擊,拊擊鐘架以為節(jié)拍;大瑟練絲制成朱紅色弦,音質(zhì)清越,卻于瑟底穿孔,使聲音重濁,道理也都相同,是重情不重聲,亦重本原的意思。
凡禮都始于簡略疏脫,加上文彩,才算完成,文彩又不可過盛,終須加以取舍,以合實用。所以,完備之極的禮,是情文并茂的;次一等的是文勝于情,或者情勝于文,二者具其一;最下等的違背情性,混混噩噩,有如同無,回復到了太一原始的狀態(tài)。完備的禮能使天地合諧,日月光明,四時有秩序,星辰運行,江河流動,萬物昌盛,好惡有所節(jié)制,喜怒無不適當。在下位者則順從,處上位者則賢明。
太史公說:完美極了!樹立隆盛完備的禮作為人道的最高準則,天下無人能有所增損。它情文相符,首尾呼應,富于文彩而不繁縟、有節(jié)制,明察秋毫而不苛細、使人心悅服。天下遵從就能得到治理,否則就生禍亂;遵從者得安定,不從則危亡。平民百姓靠自身是不能守禮的。
禮的本身實在深奧啊,“堅白同異”理論的辨析入微,與它相比,就會喪敗破滅。禮本身實在太博大了,那些擅自制作的典章制度,及狹隘、淺陋的理論,與它相比,就會自愧渺小,望塵莫及。禮本身太高尚了,那些粗暴、傲慢、放縱、淺露而又輕俗自高之徒,與之相比,就會自墜形象,顯露出浮薄來。所以說,繩墨既設,則不能以曲直相欺;秤錘已懸,則不能以輕重相欺;圓規(guī)和角尺擺在那里了,就不能以方圓相欺;君子精審于禮,人們就不能以狡詐虛偽相欺。因為,繩墨是直的標準;秤錘是輕重的標準;圓規(guī)和角尺是方圓的標準;禮則是人道的標準。但是,不守禮法的人不值得待之以禮,稱為不守法術之民;守禮者才配以禮相待,稱為守法術之士。能得禮之中道,不偏不倚,又能事事思索,不違情理,叫做能慮;能慮而又不變易禮法,叫做能固。能慮能固,加上對禮的無比喜好,就是圣人了。天是高的極點,地是低下的極點,日月是明亮的極點,無究是廣大的極點,圣人則是禮義之道的極點。
禮以應用財物為表現(xiàn)形式,以區(qū)別貴賤為文彩,以多少表示等級的差異,以繁簡為要領。文彩繁多而人情淡薄的,是過盛的禮;文彩不足而人情濃厚的,是簡易之禮;文彩和人情互為表里,揉合適中,才是禮的中流。君子能上得過盛之禮的文彩,下得簡易之禮的人情,中不離中流之禮那樣的文情適中,緩急左右不失于禮。所以說,君子的本性就是守中道,不偏激。能嚴格以禮義的范疇作為行動范疇的,是士君子。此外的是平民百姓。在士君子和平民百姓之間,既不象士君子那樣拘泥,也不像平民百姓那樣不守禮范,而是能徘徊周旋,隨事曲直而變化,總不失禮之次序的,便是圣人。所以,圣人道德深厚,是多行禮義,積累所致;恢弘博大,是禮義拓廣的結(jié)果;道德高尚,是禮義隆盛原因;心智聰明,是事事盡禮的緣故。
【原文及注釋】
太史公曰<1>:洋洋美德乎<2>!宰制萬物,役使群眾,豈人力也哉<3>?余至大行禮官<4>,觀三代損益<5>,乃知緣人情而制禮<6>,依人性而作儀<7>,其所由來尚矣<8>。
人道經(jīng)緯萬端<9>,規(guī)矩無所不貫<10>,誘進以仁義,束縛以刑罰,故德厚者位尊,祿重者寵榮,所以總一海內(nèi)而整齊萬民也<11>。人體安駕乘<12>,為之金輿錯衡以繁其飾<13>;目好五色<14>,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15>;耳樂鐘磬,為之調(diào)諧八音以蕩其心<16>;口甘五味<17>,為之庶羞<18>,酸咸以致其美<19>;情好珍善,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20>。故大路越席<21>,皮弁布裳<22>,朱弦洞越<23>,大羹玄酒<24>,所以防其淫侈<25>,救其雕敝<26>。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27>,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28>,事皆有宜適,物有節(jié)文<29>。仲尼曰:“禘自既灌而往者<30>,吾不欲觀之矣”。
〔注釋〕
<1>太史公:《史記》書中對漢代太史令官職的稱呼,這里是司馬遷的自稱。另有不同解釋,略!<2>洋洋:眾多、盛美貌!对姟旐灐らh公》:“萬舞洋洋”,毛注:“洋洋,眾多也”。又《索隱》說:“洋洋,美盛貌”。德:品格,功能。 <3>由于把禮的范圍擴大到人類社會以外,凡是客觀世界中的秩序、規(guī)律、都稱為禮。所以認為禮的作用、功能、非人力所為,是天賦的。其實,這是有意把禮神圣化的一種方法。自然界中的“禮”,與人類社會中的禮是兩碼事:前者非關人力,后者則完全是人力造就的。 <4>余:我。大行:秦官名,主管禮儀!<5>三代:指夏、商、周三個朝代。損益:減少為損,增加為益。 <6>乃:于是。緣:緣故,因由。這里作動詞用,可譯為“沿”字。人情:人具有的各種情感!抖Y記·禮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不學而能”。禮:就是維護社會等級和秩序的規(guī)定或制度。古人有許多種解釋,《史記·正義》說:“天地位,日月明,四時序,陰陽和,風雨節(jié),群品滋茂,萬物宰制,君臣朝廷尊卑貴賤有序,咸謂之禮!卑讯Y擴大到了人類社會以外的普通客體,這是儒者的普遍認識。又如《禮記·禮器》說:“禮也者,猶體也”。在《禮記·序》中,孔穎達引賀瑒的話解釋說:這有兩種意思,一是指物體,“言萬物貴賤、高下、小大、文質(zhì),各有其體”;二是指禮體,“言圣人制法,體此萬物,使高下貴賤各得其宜!鼻罢呤侵溉f物的區(qū)別,或者說是秩序、等級,是客觀的;后者指維護這種區(qū)別的制度,是人為的。后者才是真正的禮。儒者為了把禮固定化,神圣化,才故意與事物固有的區(qū)別相混淆。 <7>人性:古人認為,人的情感之中先天具有的部分,叫做人性。如《禮記·中庸》說:“天命之謂性”!<8>尚:久遠!<9>人道:做人的道理。這個道理究竟是什么?古人有許多說法:《易經(jīng)·說卦》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意思是,人道就是指仁義;《禮記·喪服小記》說: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又有“君子之道”,小人之道等等。《史記·禮書》中所說的人道是指《喪服小記》中那種關乎人際之間等級關系的人道。經(jīng)緯:即縱橫,方方面面。 <10>規(guī)矩:準則、標準。貫:貫穿。 <11>這句話的意思是,使天下人有共同的意識和行動。海內(nèi),四海之內(nèi)。 <12>駕乘:即車馬。駕為車,乘為馬。 <13>金輿:古代車由三大部分組成,上為車蓋,下為車輪,中間的部分稱為輿(參見《周禮·考工記》“輿人為車”條)。輿就是俗話說的車架子或車盤,此處泛指車。金輿就是用金裝飾的車子。錯衡:車轅頭上的橫木叫做衡,又名車軛(《論語·衛(wèi)靈公》:“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邢昺疏:“衡,軛也”)。鑲嵌花紋的車軛,稱為錯衡!<14>五色:青、黃、赤、白、黑稱為五色。此處泛指一切漂亮的色彩。 <15>黼黻文章:《周禮·考工記》說:“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意思是青、赤、白、黑四種色彩,兩兩組合成的花紋,分別稱為黼黻文章。又《尚書·益稷》“黼黻”孔疏說:“黼文如斧形,蓋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黻謂兩‘已’相背,謂刺繡為‘已’字,兩‘已’字相背也!蔽恼碌幕y也是固定的,如《周禮·司服》注所說:“古天子冕服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之類。表:動詞,表而出之的意思。能:之省文,同“態(tài)”字!<16>八音:八類樂器發(fā)出的聲音,這里泛指樂聲。八類樂器名見《周禮·大師》:“播之以八音:金、石、土、草,絲、木、匏、竹”!<17>五味:酸、辣、苦、甜、咸,合稱五味,此處泛指各種美好的滋味!<18>庶羞:泛指美味食品!吨芏Y·膳夫》“羞用百二十品”,鄭注:“羞出于牲及禽獸;以備滋味,謂之庶羞”。意思是,肉類食品稱為羞;各種滋味齊備的羞稱為庶羞。庶,就是眾多的意思!<19>酸咸:酸味、咸味。這里泛指滋味,可譯為或酸或咸!<20>琢磨:玉、石的加工方法!稜栄拧め屍鳌氛f:“玉謂之琢,石謂之磨”。圭璧:玉器。大圭又名珽,就是笏板。璧是圓片形玉器,中有圓孔。璧徑稱為羨,孔稱為好,邊稱為肉。《爾雅·釋器》說:“肉倍好謂之璧,好倍肉謂之瑗(yuàn,院),肉好若一謂之環(huán)”。即只有邊是孔徑尺寸二倍左右的才稱為璧。如《周禮·考工記·玉人》說:“璧羨度尺,好三寸以為度”。又解:圭璧為同一物名。如《周禮·玉人》說:“圭璧五寸,以祀日月星辰”。按鄭玄的解釋,圭璧就是“其邸(即“底”字,指圭下部)為璧的圭!<21>大路:相傳是殷王使用的車子,木制,以其簡質(zhì)近古,周朝以后祭天時使用!抖Y記·明堂位》說:“大路,殷路也”。鄭玄注:“大路,木路也!薄皾h祭天乘殷之路也,今謂之桑根車也”。古書對大路的解釋很多,除木路之外,又有玉路、金路、革路等,還有的認為凡天子賜于臣下之車,都稱為大路(參見《左傳》“僖28”、“定4”、“襄19”注等)。越席:即蒲草席。 <22>皮弁布裳:以白鹿皮做冠,白繒布為裳,是天子朝服之一。與皮弁相配的衣裳(上身所著為衣,下身所著為裳)都用素繒布。不加染色,也是表示儉樸的意思。 <23>朱弦洞越:《集解》引鄭玄語:“朱弦,練朱絲弦也。越,瑟底孔!薄熬氈旖z弦”是指用經(jīng)過搗練的熟絲,染成朱紅色,制成的弦。熟絲制成的弦,柔軟堅韌,彈性好。 <24>大羹:又作泰羹。淡肉湯。玄酒:祭祀時用酒之中最尊貴的一種,是用水代替的酒!<25>淫侈:《爾雅·釋詁》:“淫,大也”。侈即奢侈。故淫侈的意思是大奢侈,或謂之太奢侈、過分奢侈!<26>雕敝:即因雕零而破敝,可譯為衰敗!<27>序:次序、秩序,即等級。 <28>黎庶:黎民、庶民的省稱。分:分別,分野!<29>節(jié)文,有節(jié)制的文飾。文就是文采、裝飾!<30>禘:四時祭名。灌:祭祀中的一個步驟,指以酒灌地。
周衰,禮廢樂壞<1>,大小相逾,管仲之家,兼?zhèn)淙龤w<2>。循法守正者見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謂之顯榮<3>。自子夏,門人之高弟也<4>,猶云“出見紛華盛麗而說<5>,入聞夫子之道而樂<6>,二者心戰(zhàn),未能自決”,而況中庸以下<7>,漸漬于失教<8>,被服于成俗乎<9>?孔子曰“必也正名”<10>,于衛(wèi)所居不合。仲尼沒后<11>,受業(yè)之徒沈湮而不舉<12>,或適齊、楚<13>,或入河海<14>,豈不痛哉!
〔注釋〕
<1>樂:古人所謂樂,除了指如今所說的音樂之樂外,還包括舞及舞所執(zhí)器具,如干戚羽旄之類,參見下篇《樂書》。儒者變?yōu)槎Y、樂、刑、政,為治國四項根本,故樂的興廢十分重要!<2>此語出《論語·八佾》:“管氏有三歸”。何晏注:“三歸,娶三姓女。婦人謂嫁曰歸”。邢昺疏:“禮:大夫雖有妾媵,嫡妻惟娶一姓。今管仲娶三姓之女”,不合禮法。 <3>奢溢:奢侈超過限度。滿而外流稱為溢。僭差:指差失、錯謬!渡袝ご笳a》:“天命不僭”,孔安國注說:“以卜吉之故,大以汝眾東征四國,天命不僭差!币馑际牵翰芳鹊昧思,這是天命,必無差錯。 <4>高弟、弟子中次第高者!<5>說:通“悅”!<6>夫子:先生、長者尊稱為夫子。這里是對孔子的尊稱。 <7>中庸:中等材能的平常人。庸作用或常解(見《說文》:“庸,用也”;《爾雅·釋詁》:“庸,常也”), <8>漬:浸漬、濡染。 <9>被服:被子和衣服,作用是復蓋和包裹。本句中被服二字做動詞使用,詞意與其作用意同。 <10>必也正名:必須把名分與實際不合者糾正過來。語出《論語·子路》。名分即身分、等級!<11>沒:通歿,意為死亡!<12>沈湮:沈通沉,沉淪;湮,湮滅、埋沒!<13>適齊、楚:去齊國和楚國。事見《論語·微子》:“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大師、亞飯,樂官名;摯、干,人名!<14>入河海:事見《論語·微子》:“鼓方叔入于河”,“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卑探忉屨f:“鼓,擊鼓者;方叔,名;入謂居其河內(nèi)”。古以河北為河內(nèi),河南為河外。又孔安國解釋說:“陽、襄皆名”,那未少師、擊磬為樂官名。海,邢昺解釋為海內(nèi),地域不詳。大約是指四海之內(nèi),謂其居無定址的意思。
至秦有天下,悉內(nèi)六國禮儀<1>,采擇其善,雖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濟濟<2>,依古以來。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孫通頗有所增益減損,大抵皆襲秦故。自天子稱號<3>,下至佐僚及宮室官名,少所變改。孝文即位,有司議欲定儀禮,孝文好道家之學<4>,以為繁禮飾貌,無益于治,躬化謂何耳<5>?故罷去之。孝景時,御史大夫晁錯明于世務刑名<6>,數(shù)干諫孝景曰<7>:“諸侯藩輔,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今大國專治異政,不稟京師,恐不可傳后!毙⒕坝闷溆,而六國畔逆<8>,以錯首名<9>,天子誅錯以解難。事在《袁盎》語中<10>。是后官者養(yǎng)交安祿而已,莫敢復議。
〔注釋〕
<1>悉:都、盡、全部。內(nèi):同納。 <2>濟濟:盛多貌。 <3>天子稱號:即皇帝。古有三皇五帝之號,秦始皇統(tǒng)一后,于三皇三帝各取一字,合為皇帝,作為天子稱號(見《史記·始皇本紀》)!<4>道家之學:主張清靜無為、不事更張、因俗而治、與民休息的學說,哲學上崇尚虛無,屬唯心主義范疇!妒酚洝ぬ饭孕颉氛f:“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 <5>躬化:躬自實行。全句的意思是:為什么要實行它呢? <6>刑名:又作形名,戰(zhàn)國百家之一,即名家!<7>干諫:干預或觸及(犯)別人(君)的心意,并告訴他善或不善。本句中的意思就是向孝景帝提出勸告!<8>六國叛逆: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六”乃“七”字之誤。七國指:吳、楚、趙、濟南、菑川、膠西、膠東!都狻氛f是上述前六國,另有齊孝王狐疑城守,故不與七國之數(shù),謬甚。七國本來不包括齊,《史記·吳王濞列傳》所載甚明!<9>首名:名子放在前面。全句的意思是把晁錯的名子作為反叛的第一條理由。如晁錯本傳所說,七國反,“以誅錯為名”!<10>《袁盎》:指《史記·袁盎晁錯列傳》。
今上即位,招致儒術之士,令共定儀,十余年不就。或言古者太平,萬民和喜,瑞應辨至<1>,乃采風俗,定制作。上聞之,制詔御史曰<2>:“蓋受命而王<3>,各有所由興,殊路而同歸,謂因民而作,追俗為制也。議者咸稱太古<4>,百姓何望?漢亦一家之事,典法不傳,謂子孫何?化隆者閎博<5>,治淺者褊狹,可不勉與!”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6>,易服色<7>,封太山<8>,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9>,垂之于后云。
〔注釋〕
<1>瑞應:祥瑞的反應。瑞字的本意是“信”,瑞應是指天以人君有德,將賜福于天下,先降此以為信。即是天對人君德政的反應。瑞應名目很多:《春秋左傳序》說:“麟鳳五靈,王者之嘉瑞也”。孔穎達疏說,五靈是指“麟、鳳與龜、龍、白虎,五者神靈之鳥獸,王者之嘉瑞也”。王充《論衡·是應篇》說:“儒者論太平瑞應,皆言氣物卓異,朱草、醴泉、翔鳳、甘露、景星、嘉禾、胙脯、蓂莢、屈秩之屬;又言山出車、澤出舟、……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都是瑞應。辨至:《正義》:辨音遍。《集韻》謂:意亦與遍同:辨,“帀也”。帀亦匝字。故辨至即遍至,或輪番而至的意思!<2>制:《漢書·高后紀》:“太后臨朝稱制”。顏師古注說:“天子之言一曰制書,二曰詔書。制書者,謂為制度之命也”。詔:《漢書·高帝紀下》:“詔曰”,如淳注說:“詔,告也。自秦漢以下,唯天子獨稱之”。御史:官名。周官御史,職佐冢宰,掌文書、法令。漢有侍御史、符璽御史、治書御史等。合以上三款知此句意思是:“皇帝以制書告訴御史說”。 <3>受命:受天命。蓋:語前助詞!<4>咸:都、皆!<5>化:治化、教化。指政治所教變?yōu)槊袼住B。贺S大、盛,為隆,中高為。婚b,大。博:《玉篇》:“廣也”。合以上四款,知此句的意思是:治化盛的影響廣大!<6>太初之元:《爾雅·釋詁》說:“元,始也”。新帝即位或有祥瑞,為了表示初受天命,與民更始,往往改變年號,稱為改元。漢武帝所改年號名太初(即以太初紀年,如太初元年、太初二年……等),稱太初之元。改正朔:正為歷法年之始,如天正、地正、人正等,朔為月之始。改正朔就是改定歷法。漢代太初以前用秦正朔,以十月為歲首,自大初元年,用太初歷,以正月為歲首!<7>易服色:按五德終始說(五行性質(zhì)各異,稱為五德),每個朝代受天命而為王,各占一德,朝代更迭符合五行相勝說,終而復始。比如《禮記·檀弓》說: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追f達說,這叫做三統(tǒng)。周為火德,故服色尚赤;秦滅周,自以為是水德(水能滅火),服色尚黑;漢滅秦,起初沿用秦朝的服色,后加更正,認為是土德(土能滅火),土于五色為黃,所以服色尚黃,由尚黑變?yōu)樯悬S,稱為易服色(參見《史記·封禪書》)!<8>封太山:太山即泰山,范曄撰《后漢書》,避家諱(其父名泰)改為太山。儒者認為,帝王受命,應該封(祭)太山,即在太山上筑壇祭天,另在太山下的梁父山祭地,稱為禪梁父,合稱封禪。據(jù)說,禪梁父易,封太山難,只有皇帝(或王)中的圣人才能登太山頂,行此大禮。此后便能成神仙、登天而去(參見《史記·封禪書》)!<9>典常:典制、綱常。即不變的重大制度。
禮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忿<1>,忿而無度量則爭,爭則亂。先王惡其亂<2>,故制禮義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不究于物<3>,物不屈于欲<4>,二者相待而長,是禮之所起也。故禮者養(yǎng)也。稻粱五味<5>,所以養(yǎng)口也;椒蘭芬茞<6>,所以養(yǎng)鼻也;鐘鼓管弦,所以養(yǎng)耳也;刻鏤文章<7>,所以養(yǎng)目也;疏房床第幾席<8>,所以養(yǎng)體也:故禮者養(yǎng)也。
〔注釋〕
<1>忿:同憤,憤怒、憤恨!<2>惡(wù,誤):厭惡、憎惡!<3>窮:盡,困窘,窘迫。全句的意思是:欲望不致因物不足而感困窘,受到限制!<4>屈:同詘。也是窮、盡的意思!<5>指稻粱等五味食品。古人以五谷配五味。五味:五種滋味,指咸、苦、酸、辛(辣)、甘!<6>椒:香料名。有多種。蘭:香草。茞:即白芷,也是香草。 <7>刻鏤:在器具上加工花紋的方法。文章:花紋!<8>疏房:疏朗、寬敞的房屋。床第(zǐ,子),第為床上竹席,床第即床鋪。幾席:憑倚所用的條形矮桌叫做幾。《急就篇》說:“簟謂之席”,就是說鋪墊用具叫做席。
君子既得其養(yǎng),又好其辨也。所謂辨者,貴賤有等,長少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也<1>。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養(yǎng)體也;側(cè)載臭茞<2>,所以養(yǎng)鼻也;前有錯衡,所以養(yǎng)目也;和鸞之聲<3>,步中《武》、《象》<4>,驟中《韶》、《濩》<5>,所以養(yǎng)耳也;龍旂九斿<6>,所以養(yǎng)信也<7>;寢兕持虎<8>,鮫彌龍<9>,所以養(yǎng)威也<10>。故大路之馬<11>,必信至教順<12>,然后乘之,所以養(yǎng)安也。孰知夫出死要節(jié)之所以養(yǎng)生也<13>,孰知夫輕費用之所以養(yǎng)財也,孰知夫恭敬辭讓之所以養(yǎng)安也,孰知夫禮義文理之所以養(yǎng)情也<14>。
〔注釋〕
<1>稱:相稱!<2>側(cè):身旁。臭:香!兑住は缔o》:“其臭如蘭”。 <3>和鸞:車馬鈴!<4>步:步伐,緩曰步!段洹贰断蟆罚簶肺杳。 <5>驟:疾行。《韶》《旂》,樂舞名!<6>龍旂:《爾雅·釋天》:“有鈴早旂”。郭璞注說:“懸鈴于竿頭,畫蛟龍于旒”。旒就是旂下垂的飾物。邢昺解釋說:“《司!吩疲积垶閿纭,又曰‘諸侯建旂’。然則旂者,畫二龍于上,一升一降相交,又懸鈴于竿,是諸侯之所建也”。九斿:旌旗的旒叫做斿,即旗子下垂的鑲邊。此處說是龍旂九斿,是指諸侯之旂!<7>養(yǎng)信也:信作信用、憑據(jù)。全句的意思是為了確立、保護諸侯的信用,制造了龍旂,并配以九旂,做為諸侯號令的標志或憑據(jù)。 <8>寢兕(sì,寺):《索隱》解釋是以兕牛皮為席,《周禮·春官·司幾筵》所掌五席之中無兕牛皮席。持虎:《索隱》說是“以猛獸皮文飾倚較(按:即輢較。較,指車兩旁扶手木,立者為輢,橫者為較,較在輢上)及伏軾(按:車前橫木為軾。古的車多立乘,平時倚靠在輢較上,為表敬意,向前探身,以手扶軾,稱為伏軾)!<9>鮫(xiǎn,顯):鮫,《荀子·禮論》作蛟,古字通用。為馬肚帶,以鮫魚皮制成。一說裝飾成蛟龍形,皆通。彌龍:彌是復蓋的意思,彌龍指復蓋著龍紋,仍然是說車飾!<10>養(yǎng)威也:養(yǎng),指保持、增加。用以上這些猛獸紋飾,保持并增加王者的威武氣勢!<11>大路之馬:駕駛大路(天子五路之一)的馬!<12>信至教順:信能至,教能順。或者說能至于信,順于教。前一種解釋,信、教都是駕車的人對于馬發(fā)出的信號、指令;至表示信號能至于馬身上,即被馬感知,順表示順從。后一種解釋信是信用,其余與第一種解釋相同!<13>出死:出生入死。要(邀)節(jié):希求名節(jié)。要作邀解。 <14>文理:即禮。理是禮之質(zhì),文是禮之飾。
人茍生之為見<1>,若者必死<2>;茍利之為見,若者必害;怠惰之為安,若者必危;情勝之為安<3>,若者必滅。故圣人一之于禮義<4>,則兩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則兩失之矣。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失之者也<5>。是儒墨之分。
〔注釋〕
<1>茍生:茍即茍且,意為草率,得過且過。茍生即為了求生,一切都從簡,引伸為一意求生。為見:作為見解,目的!<2>若者:若是者,像這樣的!<3>情勝:情勝理。即感情勝于理智!<4>一之于禮義:一切從禮義出發(fā),按禮義辦事!<5>《史記·太史公自序》說,儒者“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是說儒者重禮,既合情,又合理,百家不能改易。墨者自奉儉薄,“必以此為萬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试弧畠而難遵’”。尊卑無別,言其不合理;儉而難遵,言其不合人情。所以說,儒者使人兩得之,墨者使人兩失之。
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公由之<1>,所以一天下,臣諸侯也;弗由之<2>,所以捐<3>社稷也。故堅革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4>,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楚人鮫革犀兕<5>,所以為甲<6>,堅如金石;宛之巨鐵施<7>,鉆如蜂蠆<8>;輕利剽遫<9>,卒如熛風<10>。然而兵殆于垂涉<11>,唐昧死焉<12>;莊蹻起,楚分而為四參<13>。是豈無堅革利兵哉?<14>其所以統(tǒng)之者非其道故也。汝潁以為險,江漢以為池,阻之以鄧林,緣之以方城。然而秦師至鄢郢,舉若振槁<15>。是豈無固塞險阻哉?其所以統(tǒng)之者非其道故也。紂剖比干,囚箕子,為炮烙<16>,刑殺無辜<17>,時臣下懔然<18>,莫必其命<19>。然而周師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豈令不嚴,刑不陖哉<20>?其所以統(tǒng)之者非其道故也。
〔注釋〕
<1>由之:由其道,奉行,按著它做。 <2>弗:不!<3>捐:拋棄!<4>池:城池!<5>鮫:指蛟魚皮。革:皮革。犀、兕:指犀牛與兕牛的皮革!<6>甲:衣甲,戰(zhàn)陣所服,以防矢石兵刃!<7>施:同鍦,即矛!<8>鉆:鉆刺。蜂蠆:猶言蜂蠆之尾。蠆,蝎類毒蟲!<9>剽遬:剽悍迅捷。遬,當作遬,同速。 <10>卒:士兵。熛(biāo,標)風:火飛為熛,熛風即謂如火之飛,如風之揚,極言其迅捷!<11>殆:危。此言兵敗,幾乎滅亡。垂涉:一作垂沙,地名!<12>唐昧:楚將。昧或作蔑!<13>參:即“三”字。四參,《荀子·議兵》作三四。分為四參,猶言四分五裂,國家大亂的意思!<14>堅革利兵:革是制甲的材料,所以說成堅甲利兵亦通。兵指兵刃器械!<15>舉:拿下來。指攻陷鄢郢二城。振槁:《廣韻》:振,“裂也”,又“動也”;槁,指槁木及其他朽腐之物,動、裂或摧敗槁木及其他朽腐之物,是極言其易。 <16>炮烙:亦炮烙,刑具名!<17>辜:《說文》:“辜,罪也”。刑殺無辜,謂將無罪之人刑而殺之!<18>懔然:畏懼貌!<19>莫必其命:不敢自言其性命必然如何,是朝不保夕的意思!<20>陖:同峻。即險。峻刑就是嚴刑。
古者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然而敵國不待試而詘<1>。城郭不集<2>,溝池不掘,固塞不樹<3>,機變不張<4>,然而國晏然不畏外而固者<5>,無他故焉,明道而均分之<6>,時使而誠愛之<7>,則下應之如景響<8>。有不由命者,然后俟之以刑<9>,則民知罪矣。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尤其上<10>,知罪之在已也。是故刑罰省而威行如流,無他故焉,由其道故也。故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古者帝堯之治天下也,蓋殺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11>!秱鳌吩唬骸巴䥇柖辉<12>,刑措而不用”<13>。
〔注釋〕
<1>詘(qū,屈),屈服、敗退。 <2>集:召集、集合!<3>固塞:險固、要塞!<4>機變:機謀變化,指對敵方略。張:施、設!<5>晏然:安然!<6>明道:明白禮儀之道。均分:《筍子·議兵》作“分鈞”。鈞與均字通,都是指財產(chǎn)不要過分集中!<7>時使:役使以時,如同說使民以時!<8>景響:即影響!<9>俟(sì,四):等待!<10>尤:責怪、埋怨。 <11>荀子·議兵》楊倞注說:“殺一人謂殛(jí,極。誅殺的意思)鯀于羽山;刑二人謂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12>傳:書傳。厲:《左傳·定12》釋為猛。威厲就是威猛。試:試用。 <13>措:《荀子·議兵》作錯,都可釋為措置、委放設立。
天地者,生之本也<1>;先祖者,類之本也<2>;君師者<3>,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4>?無先祖惡出<5>?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6>,則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故王者天太祖<7>,諸侯不敢懷<8>,大夫士有常宗<9>,所以辨貴賤。貴賤治<10>,得之本也。郊疇乎天子<11>,社至于諸侯<12>,函及士大夫<13>,所以辨尊者事尊<14>,卑者事卑,宜巨者巨,宜小者小。故有天下者事七世<15>,有一國者事五世<16>,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17>,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有特牲而食者不得立宗廟<18>,所以辨積厚者流澤廣<19>,積薄者流澤狹也。
〔注釋〕
<1>生:生命,亦可作有生命之物解釋。本:本原、根本!<2>類:《正義》釋為種類;蜃鏖T類、宗族!<3>君師:君指有封地、長民者。師,《禮記·文王世子》說:“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4>惡:怎樣、何。 <5>出:出生!<6>偏亡:亡為失落,偏亡失去一部分,缺一條或二條!<7>天太祖:祭天時,以太祖配天而祭之。太祖,指始封者,或別子為祖者!<8>懷:懷想。 <9>常宗:“集解”引《禮記·喪服小記》說:“別子為祖,繼別為宗”。大夫、士雖各自為祖,但自有常宗,不能越宗而祭!<10>治:前已釋治為理,貴淺治就是貴賤得理,剖分明白,不相混淆!<11>疇:范疇。詞意與下句:“至”字相對,所以也是“至”的意思。全句意思是郊祭天的范疇只限于天子。 <12>社:祭地神為社。所謂“社至于諸侯”,就是只有諸侯以上才得自立社的意思!<13>函:包含。 <14>事:奉事。指祭祀!<15>事七世:指有七世宗廟。周朝禮制,王(天子)七廟:太祖(后稷)一,文王、武王各一,親廟四(高祖、曾祖、祖、考);諸侯五廟;太祖(非后稷,指始封者)一,親廟四(同樣是高、曾、祖、考四代);大夫三廟:太祖(始受爵為大夫者)一,親廟二(祖、考);上士(適士)二廟(祖、考);中士、下士(官師)一廟(考廟。祖、禰共祭于此廟);庶人無廟,祭于寢!<16>有一國者:指諸侯,有一侯國!<17>五乘之地:下大夫采地之數(shù),由注 <15>知其有廟三。所以說是“事三世”。下一句有三乘之地為上士采地,有二廟,即事二世。 <18>有特牲而食:《荀子·禮論》作“持手而食”。日、瀧川資言《史記匯注考證》謂有特牲而食的意思是“有一牛而耕者”。特牲即牛,可以成解。牛耕而食者為庶人,“庶人祭于寢”,故說“不得立宗廟”!<19>積厚:積德厚。儒者的說法是位高者德厚。澤:福澤、恩澤。
大饗上玄尊<1>,俎上腥魚<2>,先大羹<3>,貴食飲之本也<4>。大饗上玄尊而用薄酒<5>,食先黍稷而飯稻粱<6>,祭嚌先大羹而飽庶羞<7>,貴本而親用也<8>。貴本之謂文<9>,親用之謂理<10>,兩者合而成文<11>,以歸太一<12>,是謂大隆<13>。故尊之上玄尊也,俎之上腥魚也,豆之先大羹,一也<14>。利爵弗啐也<15>,成事俎弗嘗也<16>,三侑之弗食也<17>,一也<18>。大昏之未廢齊也<19>,大廟之未內(nèi)尸也<20>,始絕之未小斂<21>,一也<22>。大路之素幬也<23>,郊之麻絻<24>,喪服之先散麻<25>,一也<26>。三年哭之不反也<27>,《清廟》之歌一倡而三嘆<28>,縣一鐘尚拊膈<29>,朱弦而洞越<30>,一也<31>。
〔注釋〕
<1>大饗:以酒食勞人叫做饗。場面大而隆重的饗為大饗。上:崇尚。玄尊:盛玄酒的酒樽,又稱水尊,這里指玄酒(水)!<2>腥魚:即生魚。凡肉類,未熟為腥。俎上腥魚意思是俎實之中以腥魚俎為貴。 <3>先大羹:《儀禮·士虞禮》說:“泰(大)羹湆(qì,泣。意同汁)自門外入,設于铏南”。铏是盛菜羹的器具(同篇有“設一铏于豆南”語,鄭玄注說:“铏,菜羹也”實際是有菜的肉羹)。羹類只有大羹和铏(即肉羹和菜羹)二種,大羹既在铏之南,古代南北相比,南為前,位尊,所以說是“先大羹”!<4>貴食飲之本:上古以玄酒、生魚等為食,所以,貴玄酒、生魚就是貴本原、尊祖先的意思!<5>意思是大饗時雖然崇尚玄酒,僅用它表示敬意而已,并不飲用,飲用的是薄味的酒!<6>食先黍稷,表示對五谷之首的珍視,而把稻粱作為“加飯”!<7>嚌先大羹:嚌,嘗的意思。《禮記》中酒稱啐,羹稱嘗,鼎、豆、俎實稱嚌,庶羞及敦實稱為飯。除飯之外,都是嘗的意思(飯有時也是嘗)。尸飯前,大羹湆先入,然后主人把豆、俎等擺好,祝勸食,佐食將鼎、俎、豆等中的食品及庶羞一一獻上來,直到三飯、或九飯、十一飯畢,大羹湆始終擺在那里,不獻不酢。按先后是大羹最先擺上來,填飽尸的肚子卻靠的是庶羞,所以說是先大羹而飽庶羞!<8>貴本而親用的意思是既貴本原而又親近實用!吧闲稹薄ⅰ跋仁蝠ⅰ、“先大羹”是貴本;“用薄酒”、“飯稻粱”、“飽庶羞”是親用。 <9>貴本為何稱為文?因為貴本并不是實用所需,純是為了表達某種觀念強加在禮之上的,是對禮的文飾!<10>親用之謂理的意思是,親近實用是理所應當,理之所在。但這還不是禮之“質(zhì)”,禮的質(zhì)是維護等級、秩序!<11>這句話意思是,文和理加在一起叫做文?梢赃@樣解釋:“貴本”之文是加在禮外表上的,實際是“紋”字,好像事物外表的花紋一樣。普通客體為了外觀美才加花紋,禮也是為了外觀美才加上貴本這項內(nèi)容。理是事物內(nèi)在的脈絡、紋路,所謂“在表為紋,在內(nèi)為理”,但不論在表在里的花紋都是一種文飾,所以都叫做文!<12>太一:又名大一,就是物質(zhì)世界形成以前的初始狀態(tài),即元氣。按古代說法,元氣生天地,天地生陰陽。就是《呂氏春秋·大樂》所說的“太一出兩儀(天地),兩儀出陰陽”。儒者認為禮的本原也是太一元氣,如《禮記·禮運》說:“夫禮必本于太一,分而為天地”等等。所以,此句中的太一可理解為禮的本原。歸:歸向、歸附。“以歸太一”的意思并不是說文、理合就歸為太一了,而是說文理結(jié)合后,共同歸向太一,即在太一之上再加上文、理!<13>大隆:隆之極。隆是隆盛,隆之極就是禮的最高形式。因為太一是禮的本原,本就是質(zhì),有文有質(zhì),得禮之正,所以最盛。《論語·雍也》說“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劉寶楠正義說:“禮有質(zhì)有文:質(zhì)者,本也;禮無本不立;無文不行。能立能行,斯謂之中”。 <14>此“一也”是指同是“貴本原”的意思。 <15>利爵弗啐:《索隱》說:“按:儀禮祭畢獻,祝西面(注者按:由《儀禮·特牲饋食》,西當是東字之誤)告成,是為利爵。祭初未行無算爵,故不啐入口也”。意思是祭告成以前沒實行無算爵,或稱為利爵。告成后行無算爵時,酒才得入口。然則何以說是“利爵不啐”,而不說“無利爵不啐”?所以,這種解釋是錯誤的。利爵弗啐,利指佐食,即在祭祀中助尸進食的人。規(guī)模較小的祭祀,如士虞、特牲饋食(前為士喪禮之一,后為諸侯之士祭祖禰)等有佐食一人,或稱佐食、或稱利;大祭祀如少牢饋食(諸侯之卿大夫祭祖禰)等有佐食二人以上,稱上佐食、下佐食或利。祭時行三獻禮,每獻分別把酒、肉(俎實)等獻給尸、祝,佐食,尸、祝接過獻來的酒肉,要先祭酒,后啐(嘗)酒,再祭肉(俎)、嚌(也是嘗)肉,把酒喝完(卒爵)。只有佐食不同,佐食屬于執(zhí)事的下級人員,與參加祭祀的親朋、賓友相比,身分較低,在祭堂(稱為廟)上不為佐食擺放盛肉的案子(俎),叫做“佐食無俎”,他的俎于仆從的一起擺放在堂外階間,所以接過獻來的酒爵,祭酒之后無俎可嘗,只有一飲而盡了。《禮記·少牢饋食》記述此過程說:“主人酌獻上佐食(下佐食同)”,上佐食“坐受爵”,“祭酒,卒爵,拜”。鄭玄解釋說:“不啐而卒爵者,大夫之佐食賤,禮略”!短厣伿)所記同,賈公彥解釋說:“上獻祝有俎,此獻佐食不言俎者,上經(jīng)言執(zhí)事之俎陳于階間”,“佐食亦在內(nèi)者!笨傊矸仲v則禮簡。 <16>成事俎弗嘗:《索隱》說:“成事,卒哭之祭,故 <記>曰‘卒哭曰成事’。既是卒哭之祭,始從吉祭,故受胙爵而不嘗俎也!薄<記>指《禮記·檀弓》。卒哭是指既葬之后,先于當日中午祭于殯宮,稱為虞。隔日再虞,三虞后為卒哭之祭,這時把死者牌位祔(fù,付)于祖廟。初虞、再虞用柔日(日名干支號為偶數(shù)者是柔日,奇數(shù)為剛?cè),如甲為剛,乙為柔,丙為剛,丁為柔?,于五禮(吉、兇、軍、賓、嘉)中屬兇禮。三虞改用剛?cè)?如丁日初虞,己日再虞,庚日為三虞),表示已由陰轉(zhuǎn)陽,由兇禮向吉禮轉(zhuǎn)化。卒哭之祭就全屬吉禮了。所謂不嘗俎不是尸不嘗俎,是指三獻之人(主人、主婦、賓長)不嘗俎。按《禮記·士虞禮》卒哭之祭,設俎于薦東,主人、主婦、賓長分別獻尸,尸左手持爵,右手執(zhí)俎實,“振祭,嚌之”,嚌就是嘗,嘗過之后,剩余的仍放回到俎上,再祭酒,奠爵。三獻禮畢,佐食將俎實放回竹筐(篚)之中,將尸送出大門,丈人(丈夫)在廟門外脫去經(jīng)帶(頭上纏的孝布為經(jīng),腰間者為帶),婦人去經(jīng)留帶,禮畢。與虞祭相比,不同者是三獻時,尸不還禮(稱為酢),所以“成事之俎弗嘗”者,是指參加祭祀的主人、主婦、賓長等人,不是指尸。這個嘗字也不是禮中的專用字:如啐、嚌、嘗(各表示禮中的一個步驟)等之嘗,而是普通口語中的嘗,意思與“吃”字相同。因有獻有酢,通常祭祀酒肉(稱為福醴,福牲)都散給參加祭祀的賓客、親朋。(散福),只有卒哭之祭有獻無酢,賓朋吃不到祭肉,所以說是“成事之俎弗嘗”。卒哭之祭為何有獻無?鄭玄解釋是由于“禮有終”。意思是,卒哭之祭已是喪禮之終,就要逐漸減殺,以求反樸歸真,入于禮的原始狀態(tài)!<17>三侑弗食:《索隱》解釋說:“禮,祭必立侑以勸尸食,至三飯而后止。每飯有侑一人,故有三侑。既是勸尸,故不相食也”。如此也可以說“三獻不食”、“三酢不食”等等,因獻者、酢者是獻尸、酢賓主,本人也是不食的!叭Р皇场边有什么意義?而且侑飯的是祝,只有一名,并無三人!盾髯印ざY論》侑作臭,楊倞解釋說:“三飯,士,佐食受尸牢、肺、正脊,加于肵(同祈,指肵俎)。是臭謂歆其氣,謂食畢也”。意思是因食畢所以不再食;士、佐食把余食放在肵俎上,是為了嗅其氣味,所以謂為臭。然則何以謂之三臭?若說每飯后都要把余食放在肵俎上,三飯共為三臭,那么,一臭二臭之后還是要食的(第一臭之后有二飯,二臭之后有三飯),便不能說“三臭不食”。這句話主語是尸,不是侑。三侑不食指每侑三飯,三侑九飯之后,禮已大成,祝雖仍加勸侑,尸不再食飯了(酒、俎、豆食還要繼續(xù)吃)?膳e《儀禮·特牲饋食》為證,其中說尸第一次三飯后“告飽,祝侑之”,又三飯,告飽,祝再侑之,復三飯,尸第三次“告飽,祝侑之如初”。尸不再食,佐食只好把助尸下飯的牲肩、獸、魚之類放回到肵俎上。鄭玄解釋說:“不復飯者,三三者(指九飯)士之禮大成也”。士禮九飯,大夫禮十一飯,諸侯禮十三飯,天子十五飯。按賈公彥的解釋,食是大名(總稱),飯是小數(shù),“一口謂之一飯,九飯就是九口的意思。禮成于三,三侑九飯合三三之數(shù),已是大成了。大成就不再食了。 <18>中華書局標點本漏,據(jù)《荀子·禮論》補。以上三條分別講禮有貴賤、有終始,有成與不成,賤、終、成則有所節(jié)制,趨于簡易,也就是歸于本原。所以,同是禮好其辨貴本原的意思。 <19>大昏(同婚):婚禮有六:依次是納采、問名、納吉(定婚)、納征(送定禮)、請期(定喜日)、親迎。親迎是婚禮中最隆重的一步,稱為大婚。廢齊:祭神為齊,同齋!抖Y記·曲禮》“立如齊”,鄭玄注說:“齊謂祭祀時”,“本亦作齋,音同注同!薄盾髯印ざY論》廢作發(fā)!按蠡柚窗l(fā)齊也”,指大昏開始到婦入門祭食之間這段時間內(nèi),禮的狀況。全過程是婿率二輛車,到女家迎娶,火把在前引路。新婦在堂上等候,新婦之父候于門外,新夫到女家后,在家廟前行禮,將新婦接到車上,新夫乘另一輛車在前引路,到家門前,新夫向新婦施禮,接她下車,來到洞房(寢)門前,這時媵(女方的陪嫁,由新婦侄娣充)在洞房內(nèi)鋪好了席子(古無桌凳,席地而坐),新夫婦登席、盥洗后,就開始祭食了。全過程簡單實用,樸素無華,保留著禮的初始狀態(tài)。 <20>意思是從始祭到尸入太廟之間,禮的過程。大廟,大讀如太。始祖廟為太廟。名為始祖是始受封之祖。如某人受封為諸侯(或大夫等),其后嫡系子孫世襲為諸侯(或大夫等),便奉某人為始祖。為之立廟,稱為太廟;尸,代替死者受祭的人。一般是孫為祖尸,“不使賤者”。所以死者為男,其嫡長孫為尸,無嫡長孫用庶孫;死者為女,用嫡長孫媳為尸,無嫡長孫媳,用庶孫媳,女尸不用同姓。太廟未內(nèi)尸之前全部儀式包括:主人卜筮決定祭日;祭日前三日再卜,決定由某人為尸是否吉利,吉則從之,不吉另擇人;主人率子姓兄弟請求尸答允祭時為尸;請求賓客參加祭祀;都得到承諾后,祭前一日晚,與宗人、子弟、賓客共同察看祭祀牲醴準備得是否齊全、潔凈,得眾人滿意之后,第二日主人、主婦很早就起床督視仆從,殺牲、炊黍,擺列鼎豆,迎接賓客入門,隨后尸入廟。事雖繁瑣,都是事務性的,沒有繁文縟禮。 <21>指喪禮中自始死到小殮之間。包括招魂、綴足、設奠、帷堂等事。招魂稱為復,拿著死者冠服,在死者生時常游之處(天子復于五門、四郊,諸侯于三門以內(nèi),卿大夫復于家廟和寢堂之間),來回走動,邊走邊呼喚死者名諱(多是登房而呼),然后將此冠服復在死者身上;綴足是怕尸體僵硬變形,小殮時穿鞋困難,始絕氣便把雙足固定在矮幾腿上;設奠是在尸體東側(cè)擺放祭案,供上香蠟禮品,使死者魂靈有所憑依;帷堂,小殮以前將尸體用帷幔四周圍起來。始絕:始絕氣;小斂,斂同殮。喪禮有小殮、大殮。小殮以衣,大殮以棺。即小殮就是給尸體穿上壽衣;入棺名大殮!<22>指以上三項事情況相同;槎Y齋祭以前,祭禮迎尸入太廟以前,喪禮小斂以前,儀式簡樸無文,帶有禮的初始狀貌。 <23>大路車用素色車帷。幬(chóu,仇):帳子。《爾雅·釋訓》:“幬謂之帳”。這里指車帷。素幬就是不施丹漆的車帷。素車又加素帷以象征天的質(zhì)樸!<24>郊:祭天于郊,故稱祭天為郊。麻絻:即麻冕。麻布冠服。《荀子·禮論》楊倞注說:“麻絻,緝麻為冕,所謂大裘而冕,不用袞龍之屬也”。古以冠命服名,如緇冠、袞冕、玄端、皮弁等。冕即冠,但麻冕并不是單指麻布帽子,同時還指配套的服裝。大裘,見《周禮·天官·司裘》,說是“祀天之服”。鄭眾解釋說是黑羔裘;賈公彥解釋說,“無采章”,就是楊倞說的“不用袞龍屬”。袞龍是“采章”之一,袞指日月星辰形狀的采繡,龍是龍紋采繡。總之郊之麻冕是指郊祭天時,穿的是無繡花紋的黑色麻布皮裘和麻布冠。這是周朝服制,魯國郊天服裝與此不同(參見《禮記·郊特牲》),從略!<25>這句話的意思是喪服之中最先著的是散麻。“最先著”是說小殮以后,尚未成服(還沒有穿正式的孝服),這時大功以上的親屬就要先纏上散麻帶。喪服:居喪之間穿的孝服,按照與死者關系的親疏,主要分五等:斬衰(cuī,崔)、齊衰、大功、小功、緦麻,稱為五服。散麻,即散麻帶,又稱散帶。是對絞帶而言。以麻繩作帶為絞帶。所以,以散麻(麻坯子)做帶稱為散帶(麻)!抖Y記·雜記》說:“大功以上散帶”。又《禮記·士喪禮》說:“散帶垂長三尺”。又有“要(即腰字)绖”,即用麻作腰帶。因此知小殮以后未成服,死者大功以上親先要束一根散麻腰帶,下垂約三尺長,束腰的部分名為要绖,下垂的部分名為散麻。小殮后三日成服(大殮成服)則絞(改為麻繩帶)。 <26>意思是這三種情況相同,說明的是同一道理,即禮貴質(zhì)樸,也是貴本原的意思!<27>意思是至親(斬衰服)之喪哭聲哀痛無文,重情不重聲,不講究聲音曲折動聽!都狻芬抖Y記》說:“斬衰之哭,若往而不反”。不反謂無曲折!盾髯印ざY論》“反”作“文”。楊倞解釋說:“不文,謂無曲折也”。所謂無曲折,就是沒有固定腔調(diào)的意思。三年,指喪期三年,為斬衰之喪,斬衰見本段注 <25>“喪服”。 <28>清廟之歌:指《詩經(jīng)·清廟》篇。見《詩·周頌》。詩序說:“清廟,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焉”。即是周公祭祀文王時,樂工唱的歌曲。倡:同唱。嘆:詠嘆,與唱者相和。一倡三嘆:即一人唱,三人和。語出《禮記·樂記》,原文為“一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遺音,音之所遺,指的是情。一人歌唱,三人從之詠嘆,情致綿綿,有超出歌辭之外者?傊,是重情不重歌的意思!<29>縣:同懸。拊:有二義:一為拍擊,作動詞;一為樂器名,作名詞。見《周禮·春官·大師》:“帥瞽登歌,令奏擊拊”。鄭眾以為拊即付,同撫。擊以發(fā)聲,撫以止聲,與登歌相配,是“貴人聲”的意思。鄭玄以為拊是樂器,其“形如鼓,以韋(即皮革)為之,著之以穅”。膈:《索隱》釋為懸鐘格,就是懸鐘的木架。綜合以上諸義,“縣一鐘尚拊膈”,可有二種解釋,其一是:雖然懸掛著聲音美妙動聽的樂器——鐘,演奏時尚且不免時時拊擊鐘架以節(jié)制音響;其二是:雖然懸掛著聲音美妙動聽的樂器——鐘,但是崇尚的卻是聲音難聽得多的拊和膈,以拊和膈來節(jié)制鐘聲。這二種解釋都是重情不重聲的意思,所以皆通!<30>朱弦而洞越:前與“大路越席”相對,表示重質(zhì)不重文的意思;此處與“縣一種尚拊膈”相對,意思是朱弦華美,聲音清越動聽,偏偏要加上一個破洞(洞越),使其聲重濁,也表示不專重音聲。這樣理解是由于儒者不懂制器原理產(chǎn)生的!<31>“三年哭”以下四事,道理相同,都表示禮貴本原,即重情不重聲的意思。
凡禮始乎脫<1>,成乎文<2>,終乎稅<3>。故至備<4>,情文俱盡<5>;其次,情文代勝<6>;其下,復情以歸太一<7>。天地以合<8>,日月以明,四時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萬物以昌,好惡以節(jié)<9>,喜怒以當。以為下則順,以為上則明。
〔注釋〕
<1>脫:疏脫,簡略的意思!<2>文:文彩!<3>《荀子·禮論》作“終乎悅!。楊倞釋說:校當作恔,恔者快也。謂禮的終極目的是娛悅?cè)饲椋谷诵目煳。《史記》改“悅!睘椤岸悺,《爾雅·釋詁下》:“稅,舍也”。有所舍棄的意思。禮雖成于文,文彩不可過盛,盛極則終須有所剪裁取舍,以合實用!端麟[》讀稅為悅,是牽合《荀子》文而敷會之,非《史記》本意!<4>至備:完備之至!<5>情文:情指人情味,文指文彩。盡,無缺漏,盡善盡美!<6>代勝:《索隱》謂“更代相勝”。意思是或者情勝于文,或者文勝于情。有一勝必有一失,二者不盡善美的意思!<7>復:《正韻》:復,除也。復情就是除去人情,即不計人情,違背人情!<8>合:合諧。 <9>惡:憎厭。
太史公曰:至矣哉<1>!立隆以為極<2>,而天下莫之能益損也。本末相順<3>,終始相應,至文有以辨<4>,至察有以說<5>。天下從之者治,不從者亂;從之者安,不從者危。小人不能則也<6>。
〔注釋〕
<1>至:神圣、善美、極的意思。太史公所言“至矣哉”是贊美禮“之至極”,至善至美,用之也能“崇德廣業(yè)”。 <2>。郝∈ⅰV付Y。極:極點,指最高境界或準則!<3>本末:指禮之本末。篇首言“緣人情而制禮”,又說“禮有三本:事天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人情之常。所以禮之本是指人情。又說禮始乎脫,成乎文”,所以禮之末指的是禮的文彩。合而言之,本末二字指的是禮之情文。順:符合不孛,不相沖突的意思!盾髯印ざY論》中楊倞引俞樾語,說順是巡的假借字,亦通!<4>至文:指禮極富文彩。辨:指能辨別貴賤等級,分別尊卑。全句的意思是禮雖極富文彩,但并不繁縟以至失去了辨別貴賤等級的基本功能!<5>至察:明察。謂察之“至”。說:同悅。全句意思是雖然明察秋毫,纖介無隱,但不苛求,能委屈以順人情,使人心悅服!<6>小人:士、君子的對文,古文中多指平民百姓。則:取為法則,即不能自行遵從禮法的意思。
禮之貌誠深矣<1>,堅白同異之察<2>,入焉而弱<3>。其貌誠大矣,擅作典制褊陋之說<4>,入焉而望<5>。其貌誠高矣,暴慢恣睢<6>,輕俗以為高之屬,入焉而隊<7>。故繩誠陳<8>,則不可欺以曲直;衡誠縣,則不可欺以輕重<9>;規(guī)矩誠錯<10>,則不可欺以方員<11>;君子審禮<12>,則不可欺以詐偽。故繩者,直之至也;衡者,平之至也;規(guī)矩者,方員之至也;禮者,人道之極也。然而不法禮者不足禮<13>,謂之無方之民<14>;法禮足禮,謂之有方之士。禮之中,能思索,謂之能慮;能慮勿易,謂之能固。能慮能固,加好之焉,圣矣。天者,高之極也;地者,下之極也;日月者,明之極也;無窮者,廣大之極也;圣人者,道之極也。
〔注釋〕
<1>貌:外貌、本體。指禮的各種表現(xiàn)形式。深:深奧。指禮的表現(xiàn)形式所反映的道理!<2>堅白同異:是戰(zhàn)國時辯論的兩個著名命題。堅白論主要是趙國人公孫龍?zhí)岢龅,他著有《守白論》,認為堅石非石,白馬非馬。同異論是惠施的主要論點。認為物有大同、小同之分,從大同觀之,萬物皆同;從小同觀之,萬物皆異。進而提出了“萬物畢同畢異”的命題。參見《莊子·天下篇》、《墨子·經(jīng)說下》等。察:明察入微!<3>入:進入。因與禮相比,渺小得很,不能用比、并等語,故謂之入。弱:《荀子·禮論》作溺,淹沒于其中的意思。弱有喪敗意。堅白同異之小智小術,入于禮的范疇之中,自然喪敗無疑。意亦通!<4>褊陋:狹隘、淺陋。 <5>望:《索隱》釋為嗛)(通歉)望,意為因不自滿足而怨望、自慚!<6>恣睢:《索隱》謂:“猶毀訾也”。毀訾,即訾毀。訾議、詆毀的意思。另《說文》:“恣,縱也”。“睢,仰目也”。仰目為怒貌。所以,恣睢二字相合作放縱、暴慢無禮解!<7>隊:通墜。失落也。《索隱》作墜滅解,亦通!<8>繩:墨繩,又稱準繩。即今木匠所用墨斗中的牽繩,為取直器。陳:陳設!<9>衡:秤,量輕重的器具。古衡制如今之天平,一邊是重物名叫重;另一邊為秤錘,名為權。每一衡具配有輕重不等的一組權,調(diào)節(jié)權的大小,使衡平,則權重就是物重。參見《墨子·經(jīng)說》!<10>規(guī)矩:規(guī)即圓規(guī),劃圓器具;矩,劃方器具,如今之角尺。《周髀算經(jīng)》:“圓出于方,方出于矩”。又《孟子·離婁上》:“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員”。錯:措置!<11>員:同圓!<12>審:審察,對照。 <13>法:古稱數(shù)學中的除數(shù)為法,作用是把被除數(shù)平分為與它相同的若干部分。由此引伸為法則、準繩。此處作動詞用,意思是以某某為法則,效法某某!<14>方:《集解》解釋說:“方猶道也”。道之意不甚明瞭。方指法術之類!蹲髠鳌ふ29》:“官修其方”。杜預注:“方,法術”。無方之民就是不守法術之民。
以財物為用<1>,以貴賤為文<2>,以多少為異<3>,以隆殺為要<4>。文貌繁<5>,情欲省,禮之隆也;文貌省,情欲繁,禮之殺也;文貌情欲相為內(nèi)外表里,并行而雜<6>,禮之中流也<7>。君子上致其隆<8>,下盡其殺<9>,而中處其中<10>。步驟馳騁廣騖不外<11>,是以君子之性守宮庭也<12>。人域是域<13>,士君子也。外是<14>,民也。于是中焉<15>,房皇周浹<16>,曲(直)得其次序,圣人也。故厚者<17>,禮之積也;大者,禮之廣也;高者,禮之隆也;明者,禮之盡也。
〔注釋〕
<1>指禮是通過使用財物表現(xiàn)出來的。如下級對上級有貢獻,平輩之間有相互贈遺,禮的各種儀式都需要使用物品等!<2>意思是禮的文彩主要表現(xiàn)在如何區(qū)分貴賤等級!<3>《荀子·禮論》楊倞解此句說是“多少異制,所以別上下也”。多少指禮之繁簡,異并非指禮多少之異,而是指施禮對象的等級差異。所以,應譯為禮由上下等級的差異定其繁簡多少,或由禮多少表其上下等級差異!<4>隆殺:隆盛、減殺。也是繁簡、多少的意思。要,指要領!<5>文貌:文彩和表面形式,究其質(zhì)還是指禮的文彩。下文“情欲”,是指感情和欲望,都屬于人情!<6>雜:揉合混雜!<7>中流:不偏不倚,不左不右,謂為中流!<8>致:求得、達到,或釋為至,至就是達到!抖Y記·大學》:“致知在格物”。鄭玄注:“致或為至”!<9>盡:極盡,即不留余地。 <10>前一個中字是相對上致、下盡而言,后一個中字指禮之中流。 <11>步驟:指行動、趨步。馳騁:相對步驟而言,前為緩行,馳騁為急行。合在一起的意思是或緩或急。廣騖(wù,務):《漢書音義》:“直騁為馳,亂馳曰騖”。意思是左右東西,隨意馳騁,叫做騖。廣有遠大意。廣騖為大范圍內(nèi)的馳騖。不外:不外于禮,即不超越禮之外。全句的意思是舉手投足、隨意所之,無論怎樣做都不會失禮!<12>宮庭:《索隱》釋為“守正不遠行”,就是守宮庭;《正義》以為“宮庭,聽朝處”!俺J囟Y義,若宮庭焉”。是以禮義喻宮庭,均不妥。古代建筑,“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宮庭居中;天文以紫宮喻宮庭,又稱中宮!端麟[》引《元包命》說:“紫之言此也,宮之言中也”。所以,宮庭就是中的意思,常守宮庭就是常居中道,不偏不倚!<13>人域:人活動的區(qū)域,就是人道或禮的范圍。全句是說嚴格以禮義的范疇作為活動的范疇,絕不超越。 <14>外是:意思是行動超出禮義的范圍。 <15>于是:于以上兩者(士君子和民)。中焉:在以上兩者的正中間,既不同于士君子那樣嚴守禮的規(guī)范,而是能隨事變通;也不同于民那樣不守禮法,雖加變通而不失于禮。 <16>房皇:房,《集韻》、《正韻》均讀如傍,房皇即傍徨(同徬徨),徘徊還復的意思。周浹:《荀子·禮論》為周挾。楊倞釋說“挾讀為浹,匝也”。又釋全句說:“言于是禮之中,徘徊周匝,委曲皆得其次序而不亂”。 <17>厚:《荀子·禮論》楊倞釋為厚重。指道德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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