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針砥石①，以取外三陽五會②。有閑③，太子蘇。乃使子豹為五分之熨④，以八減之齊和煮之⑤，以更熨兩脅下⑥。太子起坐。更適陰陽⑦，但服湯二旬而復(fù)故⑧。故天下盡以扁鵲為能生死人⑨。扁鵲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⑩�！�
①厲針砥石：磨礪針石。厲，通“礪”，磨礪。砥，砥礪。②三陽五會：百會穴的別名。《針炙大成》卷七說，“百會一名三陽，一名五會。”③有閑：通“間”，一會兒，傾刻。④五分之熨：用藥熱敷患處，使溫熱藥氣深入體內(nèi)五分的療法。⑤八減之齊：即八減劑，古方名，今已失傳。齊，通“劑”。⑥更：更換、交替。⑦更：再。適：調(diào)適，調(diào)和。⑧但：僅僅，只是。復(fù)故：恢復(fù)原來的狀態(tài)。⑨生死人：使死了的人再生。⑩起：振作，振起，指活過來。
扁鵲就叫他的學生子陽磨礪針石，取穴百會下針。過了一會兒，太子蘇醒了。又讓學生子豹準備能入體五分的藥熨，再加上八減方的藥劑混和煎煮，交替在兩脅下熨敷。太子能夠坐起來了。進一步調(diào)和陰陽，僅僅吃了湯劑二十天就身體恢復(fù)和從前一樣了。因此天下的人都認為扁鵲能使死人復(fù)活。扁鵲卻說：“我不是能使死人復(fù)活啊，這是他應(yīng)該活下去，我能做的只是促使他恢復(fù)健康罷了�！�
扁鵲過齊，齊桓侯客之①。入朝見，曰：“君有疾在腠理②，不治將深�！被负钤唬骸肮讶藷o疾�！北怡o出，桓侯謂左右曰：“醫(yī)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為功③�！焙笪迦�，扁鵲復(fù)見，曰：“君有疾在血脈，不治恐深�！被负钤唬骸肮讶藷o疾�！北怡o出，桓侯不悅。后五日，扁鵲復(fù)見，曰：“君有疾在腸胃閑④，不治將深�！被负畈粦�(yīng)⑤。扁鵲出，桓侯不悅。后五日，扁鵲復(fù)見，望見桓侯而退走⑥�；负钍谷藛柶涔省１怡o曰：“疾之居腠理也，湯熨之所及也；在血脈，針石之所及也；其在腸胃，酒醪之所及也⑦；其在骨髓，雖司命無奈之何⑧。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焙笪迦�，桓侯體病⑨，使人召扁鵲，扁鵲已逃去�；负钏焖馈�
①客之：把扁鵲看作客人。②腠（ｃòｕ，湊）理：皮膚和臟腑的紋理，這里指皮膚和肌肉之間。③不疾者：沒有病的人。功：功績。④閑：通“間”，中間。⑤不應(yīng)：不理睬。⑥退走：后退而跑開。走，跑。⑦醪：濁酒，這里指藥酒。⑧司命：古代傳說中掌管人生命的神。⑨體�。荷眢w得了重病。
扁鵲到了齊國，齊桓侯把他當客人招待。他到朝廷拜見桓侯，說：“您有小病在皮膚和肌肉之間，不治將會深入體內(nèi)�！被负钫f：“我沒有病�！北怡o走出宮門后，桓侯對身邊的人說：“醫(yī)生喜愛功利，想把沒病的人說成是自己治療的功績�！边^了五天，扁鵲再去見桓侯，說：“您的病已在血脈里，不治恐怕會深入體內(nèi)。”桓侯說：“我沒有病。”扁鵲出去后，桓侯不高興。過了五天，扁鵲又去見桓侯，說：“您的病已在腸胃間，不治將更深侵入體內(nèi)�！被负畈豢洗鹪�。扁鵲出去后，桓侯不高興。過了五天，扁鵲又去，看見桓侯就向后退跑走了�；负钆扇藛査艿木壒�。扁鵲說：“疾病在皮肉之間，湯劑、藥熨的效力就能達到治病的目的；疾病在血脈中，*針刺和砭石的效力就能達到治病的目的；疾病在腸胃中，藥酒的效力就能達到治病的目的；疾病進入骨髓，就是掌管生命的神也無可奈何�，F(xiàn)在疾病已進入骨髓，我因此不再要求為他治病。”過了五天后，桓侯身上患了重病，派人召請扁鵲，扁鵲已逃離齊國。桓侯于是就病死了。
使圣人預(yù)知微①，能使良醫(yī)得蚤從事②，則疾可已③，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疾多；而醫(yī)之所病，病道少⑤。故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于理⑥，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⑦，三不治也；陰陽并⑧，臟氣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藥⑨，五不治也，信巫不信醫(yī)，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則重難治也⑩。
①微：細微，此指癥狀不明顯的疾病。②蚤：通“早”。③已：停止，指疾病的治愈。④病：憂慮。⑤道：此指治病的方法。⑥不論于理：不講道理。⑦適：適當，妥當。⑧并：交合，此指錯亂。⑨羸（ｌéｉ，雷）：瘦弱。⑩重：甚，極。
假使桓侯能預(yù)先知道沒有顯露的病癥，能夠使好的醫(yī)生及早診治，那么疾病就能治好，性命就能保住。人們擔憂的是疾病太多，醫(yī)生憂慮的是治病的方法太少。所以有六種患病的情形不能醫(yī)治：為人傲慢放縱不講道理，是一不治；輕視身體看重錢財，是二不治；衣著飲食不能調(diào)節(jié)適當，是三不治；陰陽錯亂，五臟功能不正常，是四不治；形體非常羸（ｌéｉ，雷）弱，不能服藥的，是五不治；迷信巫術(shù)不相信醫(yī)術(shù)的，是六不治。有這樣的一種情形，那就很難醫(yī)治了。
扁鵲名聞天下。過邯鄲，聞貴婦人①，即為帶下醫(yī)②；過洛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痹醫(yī)③；來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yī)，隨俗為變。秦太醫(yī)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至今天下言脈者，由扁鵲也。
①貴：重視。②帶下醫(yī)：婦科醫(yī)生。③痹：風、寒、濕等侵犯肌體引起關(guān)節(jié)肌肉疼痛麻木的病癥。
扁鵲名聲傳揚天下。他到邯鄲時，聞知當?shù)厝俗鹬貗D女，就做治婦女病醫(yī)生；到洛時，聞知周人敬愛老人，就做專治耳聾眼花四肢痹痛的醫(yī)生；到了咸陽，聞知秦人喜愛孩子，就做治小孩疾病的醫(yī)生；他隨著各地的習俗來變化自己的醫(yī)治范圍。秦國的太醫(yī)令李醯自知醫(yī)術(shù)不如扁鵲，派人刺殺了扁鵲。到現(xiàn)在，天下談?wù)撛\脈法的人，都遵從扁鵲的理論和實踐。
太倉公者，齊太倉長，臨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醫(yī)方術(shù)。高后八年①，更受師同郡元里公乘陽慶②。慶年七十余，無子③，使意盡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④，傳黃帝、扁鵲之脈書⑤，五色診�、�，知人生死，決嫌疑⑦，定可治，及藥論⑧，甚精。受之三年，為人治病，決死生多驗。然左右行游諸侯，不以家為家，或不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①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②更：再次，又。③無子：根據(jù)下文所寫陽慶有兒子陽殷，這里應(yīng)指沒有能繼承醫(yī)術(shù)的子嗣。④禁方：秘方。⑤黃帝、扁鵲之脈書：《漢書·藝文志》著錄有《黃帝內(nèi)經(jīng)》、《黃帝外經(jīng)》、《扁鵲內(nèi)經(jīng)》、《扁鵲外經(jīng)》等醫(yī)書，后亡佚。脈書，論述脈象、脈理的醫(yī)書，也指醫(yī)學理論著作。⑥五色診�。河^察面部相應(yīng)位置上的色澤來診斷疾病。⑦決嫌疑：決斷疑難病癥。⑧藥論：醫(yī)藥理論。
太倉這個人，是齊國都城管理糧倉的長官，他是臨淄（ｚī，資）人，姓淳于名叫意。年輕卻喜好醫(yī)術(shù)。漢高后八年（前180），再次向同郡元里的公乘陽慶拜師學習醫(yī)術(shù)。這時陽慶已七十多歲，沒有能繼承醫(yī)術(shù)的后代，就讓淳于意把從前學的醫(yī)方全部拋開，然后把自己掌握的秘方全給了他，并傳授給他黃帝、扁鵲的脈書，觀察面部不同顏色來診病的方法，使他預(yù)先知道病人的生死，決斷疑難病癥，判斷能否治療，以及藥劑的理論，都十分精辟。學了三年之后，為人治病，預(yù)斷死生，多能應(yīng)驗。然而他卻到處交游諸侯，不拿家當家，有時不肯為別人治病，因此許多病家怨恨他。
文帝四年中①，人上書言意，以刑罪當傳西之長安②。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子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③！”于是少女緹縈傷父之言④，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稱其廉平⑤，今坐法當刑⑥，妾切痛死者不可復(fù)生而刑者不可復(fù)續(xù)⑦，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愿入身為官婢⑧，以贖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書聞，上悲其意⑨，此歲中亦除肉刑法⑩。
①文帝四年：公元前176年。②傳：驛站的車馬，此指用傳車押送。之：往，到。③緩急：緊急。④少女緹縈：最小的女兒緹縈。⑤廉平：廉潔公平。⑥坐法：因為觸犯法律。當刑：判處肉刑。當，判決，判處。⑦續(xù)：連接，接續(xù)。⑧入身：古時刑律可把罪人收入官府為奴，此指這種懲罰。入，沒收。⑨悲：悲憫。⑩此歲中亦除肉刑法：這段時間有誤，據(jù)《史記·孝文本紀》，文帝廢除肉刑當在文帝十三年，所以前文所說文帝四年與此矛盾，當作文帝十三年。
漢文帝四年（前176），有人上書朝廷控告他，根據(jù)刑律罪狀，要用傳車押解到長安去。淳于意有五個女兒，跟在后面哭泣。他發(fā)怒而罵道：“生孩子不生男孩，到緊要關(guān)頭就沒有可用的人！”于是最小的女兒緹縈聽了父親的話很感傷，就跟隨父親西行到了長安。她上書朝廷說：“我父親是朝廷的官吏，齊國人民都稱贊他的廉潔公正，現(xiàn)在犯法被判刑。我非常痛心處死的人不能再生，而受刑致殘的人也不能再復(fù)原，即使想改過自新，也無路可行，最終不能如愿。我情愿自己沒入官府做奴婢，來贖父親的罪，使父親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睗h文帝看了緹縈的上書，悲憫她的心意赦免了淳于意，并在這一年廢除了肉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