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宋太祖回至京師，因途中冒沖暑氣，養(yǎng)疾宮中，累日不朝。延至冬十月，轉(zhuǎn)加沉 重。因遵母后臨終遺命，其弟晉王光義入侍，囑以后事曰：“朕觀汝龍行虎步，他日必為太 平天子。但侄德昭，當(dāng)善遇之。再有三事，朕未能全得，汝宜承之：第一件，河?xùn)|近邊之 地，不可不取。第二件，太行山呼延贊，當(dāng)召而用之。第三件，楊業(yè)父子，朕愛之，欲召為 將。吾觀彼國有趙遂，與此人通好，必誘他來降；且楊家父子，只圖中原之富貴，可于金水 河邊，造無佞宅以待之，使人通消息于山后，其家必?zé)o疑矣。再者，朕中年在五臺山，曾許 醮①愿，蓋因國家多事，未曾還得。汝若值朝廷無事之時，可代朕還。數(shù)事牢記勿忘�！�
①醮（jiao，音叫）——設(shè)壇祭神。
光義拜而受命。太祖又喚其子德昭曰：“為君不易，今傳位與叔王，以代汝之勞也。今 賜汝金簡一把，在朝如有不正之臣，得專誅戮。”德昭曰：“君父之命，安敢遺忘？”太祖 囑罷，大聲謂晉王曰：“汝好為之�！倍矶郾�，在位十七年，壽五十。后人詠史詩曰：
耿耿陳橋見帝星，宏開宋運際光明。
干戈指處狼煙滅，士馬驅(qū)來宇宙清。
雪夜訪求謀國士，杯酒消釋建封臣。
專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時漏下四更，宋后人見晉王，愕然亟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懸于陛下矣。”晉王泣 曰：“共保富貴，無憂也。”次日晉王光義即位，更名靈，是為太宗皇帝。群臣朝賀畢。贈 宋后為開寶皇后，遷之西宮。大赦天下。
太宗以即位之初，注意將帥。先朝符彥卿、馬全義等皆已物故。一日，謂群臣曰：“河 東、遼、夏，皆吾敵國。先帝臨崩之時，以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贊兩名將屬朕，朕須下詔召 之�！睏罟饷雷嘣唬骸袄罱ㄖ业�，先帝曾有封授，正宜宣其入朝，任以帥職。陛上欲下河 東，是人必能建功也�！碧谝榔渥�，即日遣高瓊為使，赴太行山召取李建忠等。高瓊領(lǐng) 命，徑詣山寨，傳宣詔命曰：
朕初嗣位，注意將帥。乃者河?xùn)|未下，烽火有警。今特招募雄勇，再議征舉。近有太行 山李建忠、呼延贊，弓馬嫻熟，武藝超群；部士精健，不下數(shù)千。朕以先帝之遺命，曾有授 封，未頒誥命。今特遣親臣高瓊，赍詔來宣。卿聞命之日，宜即赴闕，勿負朕望。建忠等得 詔，拜受命訖，請高瓊?cè)霂ぶ邢嘁姰�。瓊曰：“主上以二將軍之名，遣下官即催赴闕，二公 當(dāng)隨詔而行。”建忠曰：“既聞君命，豈敢違詔！奈此處與河?xùn)|隔一帶之地，若將軍馬一同 赴闕，彼得乘虛以奪吾寨。今令呼延贊隨詔面君，吾暫留于此，專待圣駕下河?xùn)|，則效命從 征，何如？”瓊?cè)黄溲浴?p>次日與呼延贊同馬氏，部眾二千人，辭建忠，離太行山，不日來到汴京。高瓊引贊朝見 太宗畢。高瓊復(fù)以建忠留寨之故，一一奏聞。太宗宣贊上殿，見其身軀魁偉，凜凜英風(fēng)，稱 羨不已。贊既退，瓊又奏曰：“新將初到，陛下當(dāng)以府第處之，庶慰來歸之望�！碧趩柸� 臣曰：“近城有何壯麗所在？整飾與贊安止�！迸巳拭莱鲎嘣唬骸俺荚L得汴城東郭門有所皇 府，原是龍猛寨，惟有此處宏敞，現(xiàn)有壯兵一千看守，此實可居�！钡墼首�，即下旨，著呼 延贊皇府安止。贊得旨。
次日，引本部與馬氏徑出東郭門，來到皇府第中，卻是一所破房，兩廡①倒塌，中堂傾 圮②，庭除深草，屋角蛛絲，全未整理。只有五百守軍，皆是些疲癃③老弱之輩。贊甚不 悅，憂形于色。馬氏力勸曰：“將軍息怒，此不過暫時棲止，待圣上有下河?xùn)|之舉，吾等便 離此地耳�！辟澮榔溲裕瑱�(quán)令軍校掃除安頓。次日，下令部軍，勿忘戎事，每日出教場操 練。
卻說潘仁美遣人密探贊之動靜，回報：“呼延贊自到府中，不以荒殘為意，惟日夕整飭 戎伍，部下號令嚴明，不敢私自入城擾亂百姓。”仁美聞報，自忖：“此人久后必得大 位�！庇贾鹑ブ�，乃與心腹劉旺商議。旺曰：“此事不難。彼今新到，未得重職，三日 后當(dāng)來參見大人。待其至，生一支節(jié)，苦虐之，彼被羞辱，必將逃去矣，安用逐為？”仁美 大喜曰：“此計甚妙�！奔捶指蹲笥�，嚴設(shè)刑具以待。
第四日，人報呼延贊入府參謁。仁美令召入。呼延贊徑趨階前拜曰：“小將蒙樞使提 攜，得入于朝，誠愿盡忠于闕下，以報先帝知遇之大恩也�！比拭腊肷尾淮�，已而乃曰： “汝曉得先王留下法例么？”贊曰：“小將初到，不省其由�！比拭涝唬骸跋然适臅旱� 招伏強人下山，皆要決一百殺威棒，以禁其后。汝今亦當(dāng)如是�！辟澛犃T，驚然莫應(yīng)。仁美 喝令手下，依法施行。左右得令，將呼延贊推倒于階下，重責(zé)一百。可憐他打得皮開肉綻， 鮮血迸流，帳下見者，莫不酸鼻。仁美令府門外從人，急策之去。
呼延贊回至府中，馬氏接著，見其容顏改色，步履差池①，驚問何故？贊將被打殺威棒 之事，說了一遍。馬氏曰：“既先帝有此法例，亦當(dāng)順受，將軍只得忍耐�！毖粤T，暖過醇 酒，遞與贊飲。贊在饑渴之際，接來便飲。酒杯未放，忽然大叫一聲，仆地悶絕。馬氏大 驚，倉皇失措，百計扶摩，扶救不醒，遂放聲號哭曰：“吾夫婦本欲盡忠于朝廷，誰想自送 其命？”
忽旁邊轉(zhuǎn)過一者軍曰：“夫人不要啼哭，小軍還能救之。”馬氏泣曰：“汝若救得醒， 勝如重生父母�！崩宪娫唬骸按耸菍④姳徽戎畷r，必杖上先淬毒藥，浸入肌肉，遇熱酒即 發(fā)，故悶絕去矣。待將靈藥解之，立地可醒�！瘪R氏曰：“既有此
①廡（wu，音武）——堂周的廊屋。
②圮（pi，音匹）——倒塌。
③幢（long，音龍）——年老衰弱多病。
④差池——參差不齊，這里指蹣跚，踉蹌。 藥，即來施治，報恩有日。”老軍取過丸藥，調(diào)而灌之。呼延贊口通藥氣，漸漸蘇醒。眾軍 皆喜。贊問老軍：“藥丸何此之妙？”老軍曰：“小軍曾遭仇人毒手，受杖而死，得遇方外 道人救醒，因而傳得此藥�！辟澮园捉鹬爻辍＠宪姴皇�，乃曰：“將軍居止此處，分明是當(dāng) 朝潘仁美奏陷；適被毒杖，亦必是此人之計。公若不亟去，性命終難保矣�！辟澛犃T，怒 曰：“權(quán)臣當(dāng)國，吾等何以立身？”即下令所部，收拾行李，連夜與馬氏走歸太行山，侵早 ①已到寨外。
小卒報與李建忠。建忠不信，出寨視之，果是贊也。即同入寨中，問其所歸之由。贊將 被責(zé)之事，一一訴知。建忠怒曰：“此賊蓋因汝殺其子，故設(shè)此謀，將以報怨。今且守于 此，待圣駕復(fù)下河?xùn)|，擒此匹夫，碎尸萬段�！辟澣黄溲�。建忠令手下擺酒散悶。
忽報：山下一伙人馬來到，不知是誰。建忠即率部軍出寨相迎，乃是耿忠、耿亮也。建 忠喜曰：“正待來請賢兄，不想自至，甚慰吾望。”即邀入帳中相見，列坐而飲。席間，耿 忠問曰：“近聞賢侄受宣入朝，今日何又在此？”建忠答曰：“一言難盡。吾弟正隨使赴 闕，欲盡忠于朝廷。不期好相潘仁美，懷著宿怨，屢屢謀害吾弟�！彼鞂⑶笆略V說一番。耿 忠聽罷大怒曰：“賢弟此處有多少人馬？”建忠曰：“大約八千余人�！敝以唬骸敖栉叶� 千，同贊去把懷州城圍了，挾其上本，奏知潘仁美之奸，以伸吾侄之冤也�！�
建忠依其言，即日分撥二千人馬與耿忠、呼延贊等，前至懷州府，將城郭圍了，城下金 鼓之聲，徹于內(nèi)外，州人無不驚駭。知州事者張廷臣知之，登城觀望，遙見耿忠等，耀武揚 威，于城下喊叫。廷臣問曰：“汝等來圍城池，將有何意？”耿忠曰：“我等不為劫掠而 來，特為吾侄洗雪不白之冤，”廷臣不知其故。乃問：“要雪何冤？”忠曰：“前日太行山 呼延贊，受朝廷之宣命，赴闕面君，被佞臣潘仁美奏陷，又假捏祖制，加杖殺威棒一百，欲 了其命，只得潛歸山寨自保。今朝廷不知其由，反坐贊有私奔之罪。今特部眾逼城，要求州 主奏知此事，除去佞臣，吾等皆愿效命于朝廷也。”廷臣諭之曰：“既有此事，汝眾人且 退，勿驚百姓。我當(dāng)即具本奏知，定得朝廷復(fù)來宣汝何如？”耿忠乃下令，將人馬退去，離 城二十里安下營寨。
①侵早——一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