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到底是商人嗎?”
“是的!蔽艺f。
魯迅先生很有意思的在地板上走幾步,而后向我說:“他是販賣私貨的商人,是販賣精神上的……”
×先生走過二萬五千里回來的。
青年人寫信,寫得太草率,魯迅先生是深惡痛絕之的。
“字不一定要寫得好,但必須得使人一看了就認(rèn)識,年輕人現(xiàn)在都太忙了……他自己趕快胡亂寫完了事,別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這費(fèi)了多少工夫,他不管。反正這費(fèi)了功夫不是他的。這存心是不太好的!
但他還是展讀著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來的青年的信,眼睛不濟(jì)時,便戴起眼鏡來看,常?吹揭估锖苌畹臅r光。
魯迅先生坐在××電影院樓上的第一排,那片名忘記了,新聞片是蘇聯(lián)紀(jì)念五一節(jié)的紅場。
“這個我怕看不到的……你們將來可以看得到!濒斞赶壬蛭覀冎車娜苏f。
珂勒惠支的畫,魯迅先生最佩服,同時也很佩服她的做人。珂勒惠支受希特拉的壓迫,不準(zhǔn)她做教授,不準(zhǔn)她畫畫,魯迅先生常講到她。
史沫特烈,魯迅先生也講到,她是美國女子,幫助印度獨(dú)立運(yùn)動,現(xiàn)在又在援助中國。
魯迅先生介紹人去看的電影:《夏伯陽》,《復(fù)仇艷遇》……其余的如《人猿泰山》……或者非洲的怪獸這一類的影片,也常介紹給人的。魯迅先生說:“電影沒有什么好的,看看鳥獸之類倒可以增加些對于動物的知識。”
魯迅先生不游公園,住在上海十年,兆豐公園沒有進(jìn)過。虹口公園這么近也沒有進(jìn)過。春天一到了,我常告訴周先生,我說公園里的土松軟了,公園里的風(fēng)多么柔和。周先生答應(yīng)選個晴好的天氣,選個禮拜日,海嬰休假日,好一道去,坐一乘小汽車一直開到兆豐公園,也算是短途旅行。但這只是想著而未有做到,并且把公園給下了定義。魯迅先生說:“公園的樣子我知道的……一進(jìn)門分做兩條路,一條通左邊,一條通右邊,沿著路種著點柳樹什么樹的,樹下擺著幾張長椅子,再遠(yuǎn)一點有個水池子!
我是去過兆豐公園的,也去過虹口公園或是法國公園的,仿佛這個定義適用在任何國度的公園設(shè)計者。
魯迅先生不戴手套,不圍圍巾,冬天穿著黑土藍(lán)的棉布袍子,頭上戴著灰色氈帽,腳穿黑帆布膠皮底鞋。
膠皮底鞋夏天特別熱,冬天又涼又濕,魯迅先生的身體不算好,大家都提議把這鞋子換掉。魯迅先生不肯,他說膠皮底鞋子走路方便。
“周先生一天走多少路呢?也不就一轉(zhuǎn)彎到×××?xí)曜咭惶藛??/P>
魯迅先生笑而不答。
“周先生不是很好傷風(fēng)嗎?不圍巾子,風(fēng)一吹不就傷風(fēng)了嗎?”
魯迅先生這些個都不習(xí)慣,他說:
“從小就沒戴過手套圍巾,戴不慣!
魯迅先生一推開門從家里出來時,兩只手露在外邊,很寬的袖口沖著風(fēng)就向前走,腋下夾著個黑綢子印花的包袱,里邊包著書或者是信,到老靶子路書店去了。
那包袱每天出去必帶出去,回來必帶回來。出去時帶著給青年們的信,回來又從書店帶來新的信和青年請魯迅先生看的稿子。
魯迅先生抱著印花包袱從外邊回來,還提著一把傘,一進(jìn)門客廳早坐著客人,把傘掛在衣架上就陪客人談起話來。談了很久了,傘上的水滴順著傘桿在地板上已經(jīng)聚了一堆水。
魯迅先生上樓去拿香煙,抱著印花包袱,而那把傘也沒有忘記,順手也帶到樓上去。魯迅先生的記憶力非常之強(qiáng),他的東西從不隨便散置在任何地方。魯迅先生很喜歡北方口味。許先生想請一個北方廚子,魯迅先生以為開銷太大,請不得的,男傭人,至少要十五元錢的工錢。
在工作之前,他稍微闔一闔眼睛,燃起一支煙來,躺在床邊上,這一支煙還沒有吸完,許先生差不多就在床里邊睡著了。(許先生為什么睡得這樣快?因為第二天早晨六七點鐘就要來管理家務(wù)。)海嬰這時在三樓和保姆一道睡著了。
全樓都寂靜下去,窗外也一點聲音沒有了,魯迅先生站起來,坐到書桌邊,在那綠色的臺燈下開始寫文章了。許先生說雞鳴的時候,魯迅先生還是坐著,街上的汽車嘟嘟地叫起來了,魯迅先生還是坐著。
有時許先生醒了,看著玻璃窗白薩薩的了,燈光也不顯得怎么亮了,魯迅先生的背影不像夜里那樣高大。
魯迅先生的背影是灰黑色的,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