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馬隊似乎停了下來,只聽見遠處有個人說:“從這邊走,特里斯丹大爺!教士說的,到老鼠洞可以找到她。”馬蹄聲又響起來。
隱修女一下子站起來,悲痛欲絕,大聲喊叫:“快逃!快逃!我的孩子!一切我全想起來了。你說得對。是要你的命!可怕呀!該死!快逃!”
她將腦袋探出窗洞口,很快又縮了回來。
“留下!”她低聲說道,語氣簡短而陰郁,痙攣地抓住半死不活的埃及姑娘的手!傲粝!別作聲!到處都是兵,你出不去。天已大亮了。”
她的眼睛干澀,像火在燃燒。她半晌沒有說話,只在小屋里走來走去,不時停下來,揪下一把把花白頭發(fā),又用牙齒咬斷。
忽然,她說道:“他們過來了。我去跟他們說說。你躲在這個角落里。他們不會看見你的。我就跟他們說你逃走了,是我把你放了,真的!”
她本來一直抱著女兒,這時把她放在石屋的一個角落里,從外面是看不見的。她讓她蹲著,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頓好,不讓她的手腳露在陰影外面;還把她烏黑的頭發(fā)披散開來,遮住她的白袍子,把她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還在她面前擺上唯一的家具,即水罐和權(quán)當枕頭用的那塊石板,以為這兩樣東西就可以把她掩蓋住。安頓就緒后,她放心多了,這才跪下來祈禱。天剛亮,老鼠洞里還有許多地方依然是陰影重重。
就在這時,教士那惡魔似的聲音在小室近旁喊道:“這邊走,弗比斯·德·夏托佩爾隊長!”
聽到這個名字,聽到這個聲音,蜷縮在角落里的愛斯梅拉達不由得悸動了一下!皠e動!”古杜爾說道。
話音一落,就聽見人聲、刀劍聲、馬蹄聲一片嘈雜,在小屋周圍停住了。母親一下子站起身來,跑去站在窗洞前,將它堵起來。她看到一大群全副武裝的人,有的徒步,有的騎馬,排列在河灘廣場。指揮他們的人剛一下馬,就朝河灘走來!袄咸牛边@個人說道,兇相畢露,“我們正在搜捕一個女巫,要把她絞死:聽說,她在你這里!
可憐的母親竭盡所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應道:“您說些什么,我不太明白!
對方又說:“上帝腦袋呀!亂彈琴,那魂不守舍的副主教胡扯些什么?他在哪兒?”
“大人,”一個兵卒說!八灰娏。”
“喂喂,瘋老婆子,”指揮官接著說。“別騙我,有人把一個女巫交給你看管。你把她怎么了?”
隱修女不便全盤否認,免得引起懷疑,遂用一種真誠而又生硬的口吻應道:“要是您說的是剛才有人硬塞給我的那高挑個兒的姑娘,我可以告訴您,她咬了我,我只好松開手。就是這樣,別再打擾我啦。”
指揮官大失所望,做了個鬼臉。
“休想騙我,老妖怪!”他接著說道!拔医须[修士特里斯丹,我是國王的老朋友。隱修士特里斯丹,你明白了嗎?”他望著周圍的河灘廣場,又添上一句!霸谶@里,這可是一個擲地有聲的名字!
“即使你是隱修士撒旦,”古杜爾又萌發(fā)了希望,答道:
“我也沒有別的話跟你說,我也不怕你!
“上帝腦袋呀!”特里斯丹道!澳氵@個嚼舌頭的老太婆!。∥着锱芾!往哪兒跑?”
古杜爾漫不經(jīng)心地應道:“從綿羊街,我想!
特里斯丹轉(zhuǎn)過頭,向他的人馬打了個手勢,叫他們準備重新上路。隱修女松了一口氣。
“大人,您得問問老巫婆,她窗洞上的鐵欄桿怎么拆成這樣子的?”一個弓手突然說道。
聽到這個問題,可憐的母親心里又焦急萬分,可她并沒有失去清醒的頭腦,遂結(jié)結(jié)巴巴應道:“過去一直就是這樣子。”
“呵!直到昨天,那些鐵柵還是個漂亮的黑十字架形,很虔誠的樣子!蹦莻弓手又說。
特里斯丹斜眄了隱修女一眼。
“我看這老婆子慌了陣腳!
不幸的女人覺得,一切取決于她能否泰然自若,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起來。做母親的都有這種力量。她說:
“呸!這家伙喝醉了。一年多以前,有輛載石頭的大車,尾部撞到了窗洞上,把鐵柵撞壞了。我還把駕車的罵得狗血噴頭!”
“一點不假,我當時在場!绷硪粋弓手插嘴說。
現(xiàn)實中到處總有一些無所不知的人。這個弓手所作的意想不到的證詞,鼓舞了隱修女的勇氣。對她來說,這場盤問就像踏著刀刃的吊橋越過萬丈深淵那樣艱險。
然而,她注定要經(jīng)受忽而滿懷希望、忽而驚惶失措這兩種情緒不斷交替的熬煎。
“要是大車撞的,撞斷的鐵條應當是向內(nèi)拐的,可這些斷鐵條卻是向外倒的。”頭一個弓手又發(fā)難。
“嘿!嘿!”特里斯丹對這個兵卒說!澳愕谋亲拥拐骒`,比得上小堡的調(diào)查官!掀抛,快快回答他的話!”
“我的上帝呀!”她陷于絕境,不由得喊叫起來,聲音里不由自主地帶著哭聲!拔蚁蚰l(fā)誓,大人,確實是大車把鐵柵撞斷的。那個人說曾親眼看見,這您是聽到的。況且,這
跟你們要找的那個埃及女子又有什么相干?”
“嗯!”特里斯丹吟哦了一聲。
“見鬼!”那個受到巡檢大人夸獎而得意忘形的弓手又說。
“鐵條的斷痕還全是新的!”
特里斯丹點了點頭。隱修女一下子臉無血色!澳f說看,大車撞的,有多久了?”
“一個月,也許半個月,大人。我,我記不清了!
“她開頭說一年多!蹦莻弓手指出。
“這里面有蹊蹺。”巡檢大人說道。
“大人!”她喊道,身子一直貼在窗洞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深怕他們疑心,把頭伸到小室里來張望!按笕,我向您發(fā)誓,這個柵欄的確是大車撞壞的。我以天堂眾圣天使的名義向您起誓。如果不是大車,我情愿永遠下地獄,我就是大逆不道,背棄上帝!”
“你發(fā)誓倒挺起勁的呀!”特里斯丹說道,并帶著審問的目光瞅了她一眼。
可憐的女人覺得自信心越來越消失了,已經(jīng)到了胡言亂語的地步,驚恐地意識到自己所說的恰恰是不該說的。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有個兵卒喊叫著跑來:“大人,老巫婆撒謊。巫女并沒有從綿羊街逃走。封鎖街道的鐵鏈整夜都原
封未動的拉掛著,看守的人也沒有看見有人通過!
特里斯丹的面容越來越陰沉下來,他質(zhì)問隱修女道:“這,你作何解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還竭盡全力頂。骸按笕,我不知道,我可能搞錯了。我想,她其實過河去了!
“那是對岸!毖矙z大人說道。“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跡象說明她情愿回到老城去,老城那邊到處正在搜捕她。你撒謊,老婆子!”
“再說,河兩岸都沒有船!鳖^一個兵卒又說。
“她可能游水過去。”隱修女寸步不讓,反駁道。
“女人也會游水嗎?”那個兵卒道。
“上帝腦袋呀!老婆子!你撒謊!你騙人!”特里斯丹火冒三丈說道!拔艺婧薏坏冒涯莻巫女擱一邊,先把你吊起來。只要一刻鐘的刑訊,也許不得不一五一十道出真情來。走!跟我們走!
她如饑似渴,緊緊抓住這些話不放:“隨您的便,大人。干吧!干吧!刑問,我情愿。那就把我?guī)ё?,快!馬上就走吧!彼炖镞@么說,心中卻想著:“這期間,我的女兒就可以逃脫了。”
“天殺的!”巡檢大人說道!罢媸呛梦缚冢挂獓L嘗拷問架的滋味!我真不明白這個瘋婆子想干什么!
這時有個滿頭花白的巡邏隊老捕快從隊伍中站出來,對巡檢大人稟告:“大人,她確實瘋了!假如說她讓埃及女人溜走了,那不能怪她,因為她并不喜歡埃及女人。我干巡邏這行當已經(jīng)十五年了,天天晚上都聽見她對流浪女人破口大罵,罵不絕口。要是我沒有弄錯,我們追捕的是帶著小山羊跳舞的那個流浪女,那正是她最痛恨的了!
古杜爾振作一下精神,說:“最恨的就是她!”
巡邏隊眾口一詞向巡檢大人作證,證實老捕快所說的話。
隱修士特里斯丹,看見從隱修女口里掏不出什么東西來,已不再抱什么希望,便轉(zhuǎn)過身去;隱修女心如火燎,焦急萬分,看著他慢慢向坐騎走去,只聽見他咕嚕道:“好吧,出發(fā)!繼續(xù)搜尋!不把埃及女人抓住吊死,我絕不睡覺!”
但是,他還猶豫了一會兒才上馬。他就好像一只獵犬,嗅到獵物就藏在身旁,不肯離開,滿臉狐疑的表情,朝廣場四周東張西望。這一切古杜爾全看在眼里,真是生死攸關(guān),心撲通撲通直跳。末了,特里斯丹搖了搖頭,翻身一躍上馬。古杜爾那顆緊揪起來的心,這才如石頭落地。自從那隊人馬來了以后,她一直不敢瞅女兒一眼,這時才看了她一下,低聲說道:“得救了!”
可憐的孩子一直待在角落里,連大氣也不敢出,動也不敢動,腦海里盤桓著一個念頭:死神就站在她面前。古杜爾和特里斯丹唇槍舌劍的交鋒情景,她一丁點兒也沒有放過,她母親焦慮萬狀的每一言行,都在她心中回響。她聽見那根把她懸吊在萬丈深淵之上的繩子接連不斷發(fā)出斷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