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是幻景,這邊是幻景。芭貝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覺得好像是和魯?shù)辖Y(jié)婚了,已經(jīng)許多年了。魯?shù)线@時獵羚羊去了,而她留在家中。在家里,那個長著金黃絡(luò)腮胡子的英國人坐在她那里。他的眼光十分熱情,他的言辭有一種魔力,他把手伸給了她,她得跟著他。他們離開了家。不斷地往前走去!——芭貝特覺得她的心上有東西重重地壓著,越來越重,對魯?shù)戏噶俗,對上帝犯了罪!蝗,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那里了。她的衣服被荊棘撕碎了,她的頭發(fā)變成了灰色。她在痛苦中朝上望去,望見山崖上站著魯?shù)!咽稚旖o他,但是她不敢喊他,也不敢求他,實在也無濟(jì)于事。因為很快她便看出,那并不是他,而只是他的獵服和帽子,掛在一根阿爾卑斯山的樹干上,是獵人用來欺騙羚羊的。在極端的痛苦中,芭貝特呻吟著:“啊,愿我在我結(jié)婚的那天,我最幸福的日子死去!天父啊,我的上帝!這將是一種恩賜,是生命的幸福!這便是對我和對魯?shù)献詈玫氖铝耍≌l又知道自己的未來呢!”在失去上帝的痛苦中,她掉到了深深的山縫里。一根弦斷了,傳出了一個哀痛的聲音——!
芭貝特醒了過來,夢結(jié)束了,被抹掉了。但是她知道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到了她好幾個月沒有見到過的、也沒有想過的那個年輕的英國人。他是不是在蒙特勒?她在婚禮上會不會見到他?那秀麗的嘴上流過一絲陰影。眉頭皺了起來,但很快眼里便顯露出了笑意和光亮。外面太陽照著,十分美麗,明天便是她和魯?shù)辖Y(jié)婚的日子。
在她下到起居室的時候,魯?shù)弦训搅藦d里,不久他們便動身去維爾納夫。兩個人十分幸福。磨坊主也一樣,他笑著,露出極愉快的心情。他是一位很好的父親,有一個很正直的魂靈。
“這下子我們成了家中的主人了!”居室喂養(yǎng)的貓說道。十五.結(jié)局
三個快樂的人到達(dá)維爾納夫,吃罷飯,天還未晚。磨坊主坐在躺椅上,抽著煙斗,打一個小盹。兩個年輕的新人挽著胳膊走出城去,沿著矮叢覆蓋的山下的車道,沿著藍(lán)色的深湖走著。陰晦的錫雍把自己的灰墻和沉重的塔影投到清澈的湖面上。那個長著三棵金合歡樹的小島顯得越發(fā)近了,它就像一束花似地插在湖上。
“那邊一定很美!”芭貝特說道。她又有了很大的興趣想到那邊去,這個愿望馬上可以得到滿足。岸邊停著一條船,拴船的纜繩很容易解開。他們沒有看到允許使用它的主人,于是他們毫不猶豫便上了船。魯?shù)袭?dāng)然是會劃船的。
船槳像魚翅一樣擊打著那很順從人意的水。它順從你,卻又十分堅強(qiáng)。它像一片能負(fù)重的背脊,卻又有一張能吞物的大口。一副十分柔和、溫情的笑口,然而卻又兇狠、殘忍,可以摧毀一切。船身后面拖著泡沫余痕。沒用多久船便把兩人載到小島,他們上了岸。這里小得只夠兩人跳個舞。
魯?shù)蠋е咆惓中藘扇D(zhuǎn)。接著他們便坐到了金合歡樹的垂枝下面的木凳上,兩人對望著,手牽著手,周圍一切在落日的余輝中閃亮。云杉林顯出一種紫色,就像是花兒盛開的石楠。樹木稀疏的地方,山石兀出,伸出一道閃光,就好像山石是透明似的。天上的云紅得像熾熱的火一般,整個島像是一片新鮮、燃燒著的玫瑰花瓣。黑影慢慢從下往上投在薩沃伊白雪覆蓋的山巒的時候,這些山都變成深藍(lán)的顏色,但最高的山峰則像一片鮮紅的巖漿似的閃閃發(fā)光。這一瞬間,再現(xiàn)了當(dāng)初這些山火熱地從大地的腹中沖出,尚未熄滅時的生長情景。比這種阿爾卑斯山的輝煌更加美麗的景色,魯?shù)虾桶咆愄貜膩頉]有見過。被雪覆蓋的 “天中之齒”(21)的光輝就像天邊地平線上的一輪滿月。
“真是美極了!真是幸福極了!”兩人嘆道。——“大地給我的饋贈不會再多了!”魯?shù)险f道。“像這樣的一個晚上簡直就概括了一生!我多次感覺到我現(xiàn)在感覺的這種幸福。我常常想,即便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這一生還是十分幸福的(22)!這個世界是多么美好!一天結(jié)束了,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我以為,新的一天是更加美好!上帝是無限的仁慈的,芭貝特!”
“我多么幸福。 彼f道。
“大地饋贈給我的不會再多了!”魯?shù)细呗晣@道。
薩沃伊山的晚鐘,瑞士的山的晚鐘在響。披著金色光輝的汝拉山在西邊屹立著。
“愿上帝賜給你最輝煌最美好的一切!”芭貝特嘆道!八麜模 濒?shù)险f道!懊魈煳揖陀辛耍∶魈炷惚阃耆俏业牧!我自己的小嬌妻!”
“船!”芭貝特突然喊了起來。
那只要把他們載回去的船的纜繩脫開了,船漂離了小島!拔胰グ阉貋恚 濒?shù)险f道,脫去了他的衣服,脫去他的靴子,跳入水中,使勁地快快游向小船。
從山上冰原那里流來的清澈、深藍(lán)的水十分寒涼,湖很深。魯?shù)铣峦,只是一瞥,就好像他看到了一只金戒指在晃動、閃光游曳——他想著那是他丟失的訂婚戒指。戒指卻越變越大,發(fā)展成了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大圈子。圈子里是明亮的冰原,深不見底的壑縫布滿四周,張著大口。水滴聲像時鐘一樣,一滴一滴的水發(fā)著淡藍(lán)色的火光。一瞬間,他看到了我們要用許多很長的話才能講清的東西。年輕的獵人和年輕的姑娘,男人和女人,以前掉進(jìn)冰壑縫中的,現(xiàn)在都擠在這里,活生生地張著大眼睛,嘴上露出微笑。在他們下面的深處,從被埋葬掉的城鎮(zhèn)里傳來了教堂的鐘聲。教徒們跪在圓頂下,冰塊組成了風(fēng)琴的管,山水成了風(fēng)琴聲。冰姑娘坐在那清而透明的底上,她朝魯?shù)仙似饋,親吻了他的腳,一股寒氣,一股電流穿過了他的全身!突!在這樣一個短暫的接觸中,你是分不清是冰是火的。
“我的!我的!”他的四周在回響,他的腳下在回響。“你還是一個嬰孩的時候,我就吻過你的嘴!現(xiàn)在我在吻你的腳趾、吻你的腳跟!”
他在清澈、蔚藍(lán)的水中不見了。
一切都靜了下來。教堂的鐘聲不再響了,最后的一點聲音隨著彤云上的光輝消失而消逝了。
“你是我的!”深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澳闶俏业!”高處傳來這樣的聲音,無垠的宇宙?zhèn)鱽砹诉@樣的聲音。
從這邊的愛飛向另一邊的愛是美好的;從大地飛向天上是美好的。
一根弦斷了,傳出一個悲傷的聲音,死神的冰冷的吻制服了平凡的人。前奏結(jié)束了,好讓生命的戲劇開場,噪音在和諧的樂聲中融化掉了。
你說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嗎?
可憐的芭貝特!對于她,那是恐懼的一刻!船越漂越遠(yuǎn)。陸地這邊沒有人知道這對即將舉行婚禮的情人在小島上。夜越來越深,云垂落下來,全黑了。孤獨、絕望,她站在那里哭喊著。急風(fēng)暴雨即將來臨。汝拉山上,瑞士大地上,薩沃伊山上電光閃閃,四周一道閃電接著一道閃電,一陣?yán)坐Q接著一陣?yán)坐Q,一個滾過一個,每陣?yán)茁暥纪祥L了尾巴,響上好幾分鐘。閃電差不多亮得像陽光一樣,使你像在中午一樣看得清每一根葡萄藤子,可是緊接著周圍又一片漆黑。閃電像彎弓,像交錯的、一彎一折的光絲,落在湖的四面八方。閃電愈來愈烈,雷聲越來越響。陸地這邊,人們紛紛把船系到岸上。一切活的東西都在找地方藏身!— —傾盆大雨落下來了。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魯?shù)虾桶咆愄嘏艿绞裁吹胤饺チ?”磨坊主說道。
芭貝特坐在那里,雙手疊放在膝上,頭低垂著。痛苦、叫喊和悲傷弄得她精疲力乏,再也發(fā)不出聲來了。
“他在深深的水里!”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吧钌畹牡紫,他就像在冰原下面,在深深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