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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第十二章(2)在線閱讀

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 文章來源:連載
思嘉煩惱地想:要是我,只要一提起艾希禮的名字,他就會豎起眉毛討厭地笑起來了!

“我比她漂亮得多,"她繼續(xù)說道:“就是不理解你為什么偏偏對她更好一些!薄拔 敢說你是在妒忌吧?”“啊,別胡猜!”“你又使我失望了,如果說我對威爾克斯太太好一 些,那是因為她值得這樣。她是我生氣很少見過的一個溫厚、親切而不自私的人。不過你或 許沒有注意到她的這些品性。而且,盡管她還年輕,她都是我有幸結(jié)識過的很少幾位偉大女 性之一呢!薄澳敲茨闶钦f你不認為我也是一位偉大女性嘍?”“在我們頭一次遇見時,我 想,我們就彼此同意你根本不是個上等女人了。”“啊,看你再敢那么可恨,那么放肆地提 起這件事來!你怎能憑那點小孩子偏偏就說我的壞話呢?而且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 已經(jīng)長大,要是你不經(jīng)常提起來說個不休,我就壓根兒把它忘記了!薄拔也⒉徽J為那是小 孩子脾氣,也不相信你已經(jīng)改了。只要你一不如意,即使今天,你還會像當時那樣摔花瓶 的。不過你現(xiàn)在大體上是稱心愜意的,所以用不著摔那些小古董了!薄鞍,你這——我真 恨不得自己是個男人!那樣我就要把你叫出去,把你——”“把我宰了,以消你心頭之恨。 可是我能在五十瑪之外打中一個銀幣呢。最好還是抓住你自己的武器——酒窩呀,花瓶呀, 等等,”“你簡直是個流氓!”“你是想用這種辱罵來激怒我嗎?我只能叫你失望。很遺 憾,單憑一些符合實際的謾罵是不能讓我生氣的。我的確是個流氓,又怎能不是呢?在這個 自由國家,只要自己高興,人人都可以當流氓嘛。像你這樣的人,親愛的女士,明明心地是 黑的卻偏要掩蓋它,而且一聽到別人這樣罵,你就大發(fā)雷霆,那才是偽君子呢。"在他冷靜 的微笑和慢條斯理的批評面前,她實在毫無辦法,因為她以前從沒碰到過這樣難以對付的 人,她的武器諸如蔑視、冷漠、謾罵,等等,現(xiàn)在都不好使用了,因為無論她怎么說都不能 讓他感到羞恥,根據(jù)她的經(jīng)驗,妻子最堅決要維護的是他的誠實,懦夫最堅決要維護的是他 的勇敢,粗人是他的文雅,妻子是他的榮譽?蛇@條規(guī)律對于瑞德并不適用。他承認你所說 的一切,并且笑嘻嘻地鼓勵你再說下去。

在這幾個月里,他經(jīng)常來來去去,來時不預(yù)先通報,去時也不說再見。思嘉從來沒發(fā)現(xiàn) 他究竟到亞特蘭大來干什么,因為別的跑封鎖線的商人很少從海濱這么遠跑來的。他們在威 爾明頓或查爾斯頓卸了貨物,同一群群從南方各地聚集到這里來購買封鎖商品的商人接頭, 她要是想到,他居然這樣不辭辛苦來看她,便應(yīng)當覺得高興,不過她即使虛榮得有點反常, 也還不怎么相信這一點。如果他曾表示過愛她,妒忌那些成天圍著她轉(zhuǎn)的男人,甚至拉著她 的手,向她討一張照片或一條手絹來珍藏在身邊,她就會得意地認為他已經(jīng)被她的魅力迷住 了,可是,他卻仍然叫你心煩,不像個戀愛的樣子,而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已經(jīng)識破她引誘他 上鉤的手腕了。

每次進城來他都會在女性當中引起一陣騷動,這不僅僅由于他周圍有股冒險的跑封鎖線 商人的羅曼蒂克平息,還因為這中間夾雜著一種危險和遭禁的刺激性成分。他的名聲太壞 了!因此亞特蘭大的太太們每聚會閑談一次,他的壞名聲就增長一分,可這只能使他對年輕 姑娘們具有更大的魅力。因為這些姑娘都很天真,她們只聽說他"對女人很放蕩",至于一個 男人究竟是怎么個"放蕩"法,她們就不清楚了。她們還聽見別人悄悄地說,女孩子跟他接近 是危險的?墒牵M管名聲這樣壞,他卻自從第一次在亞特蘭大露面以來,連一個未婚姑娘 的手也沒有吻過,這不很奇怪嗎?當然,這一點也只不過使他顯得更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性罷 了。

除了軍隊的英雄,他是在亞特蘭大被談?wù)撟疃嗟娜宋铩H巳硕记宄,他是由于酗酒?“跟女人的某種瓜葛"而被西點軍校開除的。那件關(guān)于他連累了一位查爾斯頓姑娘并殺了她 兄弟的可怕丑聞,已經(jīng)是家喻戶曉的了。人們還從查爾斯頓朋友的信中進一步了解到,他的 父親是位意志剛強、性格耿直和令人敬愛的老紳士,他把二十歲的瑞德分文不給地趕出了家 門,甚至從家用《圣經(jīng)》中畫掉了他的名字。從那以后,瑞德加入1849年采金的人潮到 過加利福尼亞,后來到了南美洲和古巴。他在那些地方的經(jīng)歷據(jù)說都不怎么光彩,比如,為 女人鬧糾紛啦,決斗啦,給中美洲的革命黨人私運軍火啦,等等,像亞特蘭大人所聽說的, 其中最壞的是干上了賭博這個行當。

在佐治亞,幾乎每個家庭都有男性成員或親戚在參加賭博,輸錢、甚至輸?shù)舴孔、土?和奴隸,使得全家痛苦不堪。

不過,這與瑞德的情況不同,一個人可以賭得自己破產(chǎn),但仍不失上等人身份,可是一 旦成了職業(yè)賭徒就是被社會遺棄的了。

假如不是戰(zhàn)爭帶來了動亂和他本人為南部聯(lián)盟政府做事的緣故,瑞德·巴特勒是決不會 為亞特蘭大所接受的?墒乾F(xiàn)在,甚至那些最講究體面的太太們也覺得為了愛國心,有必要 寬大為懷了。有些更重情感的人則傾向于認為巴特勒家這個不肖之子已經(jīng)在悔改并企圖彌補 自己的罪過了。所以太太們感到理該通融一些,特別對這樣勇敢的一位跑封鎖線的商人,現(xiàn) 在人人都知道,南部聯(lián)盟的命運就像寄托在前線軍人身上那樣,也寄托在那些跑封鎖線商船 逃避北方佬艦隊的技巧上了。

有謠傳說,巴特勒船長是南方最出色的水手之一,又說他行動起來是不顧一切和泰然自 若的。他生長在查爾斯頓,熟悉海港附近卡羅來納海岸的每一個小港小灣、沙洲和岸礁,同 時對威爾明頓周圍的水域也了如指掌。他從沒損失過一只小船或被迫拋棄一批貨物。當戰(zhàn)爭 爆發(fā)時,他從默默無聞中突然冒了出來,用手頭的錢買了一條小小的快艇,而現(xiàn)在,封鎖線 貨物的利潤已增加到二十倍,他也擁有四條船了。他用高薪雇用了很好的駕駛員,他們在黑 夜載著棉花偷偷離開查爾斯頓和威爾明頓,向納索、英國和加拿大駛?cè)。英國的棉紡廠正在 那里停工待料,工人在挨餓,所以每個穿過了北方佬艦隊的封鎖線商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要 高價呢。

瑞德的幾條船在為南部聯(lián)盟政府運出棉花和運進南方所迫切需要的戰(zhàn)爭物資兩方面都是 特別幸運的。因此,那些太太們對于這樣一位勇敢人物便很寬恕,并且把他的許多事情都不 放在心上了。

他身材魁偉,在他面前走過的人都不覺回頭看看。他隨意花錢,騎一匹野性的黑公馬, 衣著也是很講究入時的。這最后一點足以引人注目了,因為現(xiàn)在軍人的制服已經(jīng)又臟又破。 老百姓即使穿上最好的衣裳也看得出是精心修補過的。思嘉覺得還從沒見過像他身上穿的這 么雅致的淡米色方格花呢的褲子呢。至于他的那些背心,則都是十分漂亮的貨色,尤其那件 白紋綢上面繡有小小粉紅薔薇花蕾的,更是精美無比,這樣的衣著配上瀟灑的風度,倒顯得 非常相稱而不徒見華麗只要他著意顯示自己的魅力,那是很少有女人能夠抵擋得住的,結(jié)果 連梅里韋瑟太太也不得不為之動容,并邀請他星期天到家里來吃午飯了。

梅貝爾·梅里韋瑟準備在那位小個兒義勇兵下次休假時同他結(jié)婚,她一想起這件事就哭 鼻子,因為她下定決心要穿一件白緞子衣服結(jié)婚,可是在南部聯(lián)盟境內(nèi)找不到白緞子。連借 也沒處借,為的是多年以來所有的緞子結(jié)婚禮服都拿去改作軍品了。愛國心很強的梅里韋瑟 太太想批評自己的女兒,并想指出對于一位擁護南部聯(lián)盟的新娘來說,穿家織布的結(jié)婚禮服 也很體面嘛,可就是沒有用。梅貝爾非要穿緞子不行。為了主義,她寧愿、甚至自豪地不戴 發(fā)夾,沒有糖果和茶,或者沒有鈕扣和好的鞋子,但就是要穿一并緞子的結(jié)婚禮服。

從媚蘭那里聽到了這件事,瑞德便從英國帶回來許多碼閃亮的白緞子和一條精美的網(wǎng)狀 面紗,作為結(jié)婚禮品送給她。

他采取的手法很巧妙,以致你很難想象怎樣才能向他提起付錢的事,而且梅貝爾高興得 幾乎要吻他了。梅里韋瑟太太知道,送這么昂貴的禮品——而且是一件衣服料子——是極為 不正常的,可是當瑞德以十分漂亮的措辭說,對于我們一位出色英雄的新娘來說,用無論多 么美麗的衣飾來打扮她都不過分,這樣她就無法拒絕了。于是梅里韋瑟太太便邀請他到家里 來吃午飯,覺得這個面子比付錢還他的禮品還要有意思些。

他不僅給梅貝爾送來了緞子,而且能對這件禮服的式樣提出寶貴的建議。在巴黎,這個 季節(jié)的裙圈比較寬大,裙裾卻短一些。它們已不用皺邊,而是做成扇形的花邊折疊在一起, 把底下鑲有帶的襯裙露出來。他還說他在街上已看不到穿寬松長褲的人,因此設(shè)想那已經(jīng)" 過時"了。后來,梅里韋瑟太太告訴埃爾辛太太,要是她稍一放手讓他再說下去,他準會把 巴黎女人時下穿的什么樣的內(nèi)褲都如實地說出來了。

假如他不是那樣很有大丈夫妻慨,他的這種善于描述衣服、帽子和頭飾的本領(lǐng)會被當做 最精明的女性特點讓人記住的。太太們每回向他提出關(guān)于流行服裝款式和發(fā)型的問題時,連 她們自己也覺得有點古怪,不過她們?nèi)匀贿@樣做。他們與時髦世界完全隔絕了,就像那些遇 難后流落在荒島上的水手,因為很難看到通過封鎖線進來的時裝雜志呢。她們不見得知道, 法國的太太們可能在剃頭發(fā)和戴浣熊皮帽子了,于是他的關(guān)于那些俗麗衣服的記憶便成了 《格迭斯婦女手冊》的代用品。他能留意婦女最敏感的那些細節(jié),而且每次出國旅行之后都 會為一群婦女所包圍,告訴她們今年帽子時興小了,戴得高了,幾乎遮蓋著最大部分頭頂, 不過已不用花朵而用羽毛做裝飾;告訴她們法國皇后晚上已不梳發(fā)髻,而是把頭發(fā)幾乎全堆 在頭頂上,將耳朵全露出來,同時晚禮服的領(lǐng)口又驚人地低下了。

這幾個月他成了本城最出名和最富浪漫色彩的人物,縱然他的名聲不好,縱然外面謠傳 說他不僅跑封鎖線而且做糧食投機生意。那些不喜歡他的人說,他每到亞特蘭大來跑一趟, 食評價格就要上漲五美元。不過,即使有這種閑言碎語在背后流傳,如果他認為值得的話, 他還是可以保持自己的聲望的。可是不,在他設(shè)法同那樣沉著的愛國公民相處并贏得他們的 尊重和不無怨言的喜愛以后,他身上那種怪癖的東西又發(fā)作起來,使得他拋棄了原來的態(tài)度 而公然與他們作對,并讓他們知道他原來只不過戴上了假面具,可現(xiàn)在不高興再戴下去了。

看來他好像對南方特別是南部聯(lián)盟地區(qū)每個人每件事都懷有一種并非出于個人好惡的輕 蔑,而且并不想隱瞞這一點。

正是他那些對于南部聯(lián)盟的評論,引起了亞特蘭大人先是對他瞠目而視,接著是冷淡, 最后就大為光火了。等不到進入1863年,每當他在集會上出現(xiàn),男人們便以敬而遠之的 態(tài)度去應(yīng)付他,婦女們則立即把她們的女兒叫到自己身邊來了。

他好像不僅很樂意跟亞特蘭大人的誠懇而熾熱的忠誠作對,而且高興讓自己以盡可能糟 糕的形象出現(xiàn)。當人們善意地稱贊他闖封鎖線的勇敢行為時,他卻漠然地回答說他每次遇到 危險都像前線的士兵那樣給嚇壞了?墒侨巳硕贾滥喜柯(lián)盟軍隊中是沒有膽小鬼的,因此 覺得這種說法尤其可惡。

他經(jīng)常把士兵稱作"我們勇敢的小伙子"或"我們那些穿灰軍服的英雄",可說話時用的那 種口氣卻流露出最大的侮辱。

有時,那些很想跟他調(diào)調(diào)情的年輕姑娘們向他表示感謝,說他是為她們而戰(zhàn)的一位英 雄,他便躬身回答說事情并非如此,只要能賺到同樣多的錢他也愿意為北方佬婦女辦事。

自從義賣會那天晚上思嘉頭一次和他在亞特蘭大相會之后,他一直是用這種態(tài)度跟她說 話的,不過現(xiàn)在他與每個人交談時也隱隱約約帶有嘲諷的意味了。凡是人家稱贊他為南部聯(lián) 盟效勞時,他總忘不了回答說跑封鎖線是他的一樁買賣。

他會用眼睛盯著那些與政府簽有合同的人平靜地說,要是能從政府合同中賺到同樣多的 錢,那么他肯定要放棄跑封鎖線的危險,轉(zhuǎn)而向南部聯(lián)盟出售劣等的再生布、摻沙的白糖、 發(fā)霉的面粉和腐爛的皮革了。

他的評論大多是無法爭辯的,這就更叫人惱火了。本來就已經(jīng)傳出了一些關(guān)于政府合同 的小小丑聞。來自前方的信件常常抱怨說,鞋穿不到一星期就壞了,彈藥點不起火,韁繩一 拉緊就斷,肉是腐臭的,面粉里滿是蟲子,等等。亞特蘭大人開始設(shè)想,那些向政府出售這 種物資的人一定是亞拉巴馬或弗吉尼亞或田納西的合同商,而不可能是佐治亞人。因為佐治 亞的合同商人中不是包括有最上等家庭的人嗎?他們不是首先向醫(yī)院捐獻資金和幫撫陣亡士 兵的孤兒了嗎?他們不是最先起來響應(yīng)、至少在口頭上歡呼向北方佬開戰(zhàn),并且鼓勵小伙子 們?nèi)ク偪竦貜P殺嗎?當時反對憑政府合同牟利的怒潮還沒有興起,所以瑞德的話也僅僅被當 作他自己缺德的明證罷了。

他與亞特蘭大人作對時,不僅暗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貪污受賄,在前方的人也膽小厭 戰(zhàn),而且幸災(zāi)樂禍地施展手段,叫一般體面的市民也處于十分尷尬的境地。他禁不住要狠狠 刺一下周圍那些人的自負、偽善和神氣十足的愛國心,就像一個孩子忍不住手癢要刺破一個 氣球似的。他巧妙地叫那些洋洋得意的人泄氣,叫那些愚昧無知和滿懷偏見的人出丑,而采 用的手法又十分高明,仿佛十分客氣而有趣的把這些人請了出來,叫他們一時還莫名其妙, 直到給吹得高高而有點可笑的迎風出現(xiàn)在大庭廣眾之中,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亞特蘭大城接待瑞德的那幾個月中,思嘉對他沒有存任何幻想。她知道,他那些假意 的殷勤和花言巧語都是嘴皮子上的東西。她知道,他之所以扮演一個大膽而愛國的闖封鎖線 的角色,僅僅因為他自己覺得有趣而已。有時她覺得他就像縣里那些跟她一起長大的小伙子 那樣,比如,塔爾頓家那對專門想開玩笑的孿生兄弟,方丹家那幾個喜歡捉弄人的頑皮孩 子,以及整晚坐在那里設(shè)計惡作劇的卡爾弗特兄弟。不過他跟他們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瑞 德看似輕松愉快的神態(tài)背后潛藏著某種惡意,它幾乎陰險到了有點殘忍的地步。

她盡管十分清楚他不是誠心的,但仍然非常喜歡他扮演的那個浪漫的封鎖線冒險家。因 為這首先使得她在同他交往時處于比過去更加便當?shù)牡匚弧K,當他一旦取下那個假面 具、公然擺出架勢來跟亞特蘭大人的善意作對時,她便大為惱火了。她感到惱火,是因為這 種做法顯得十分愚蠢,而且有些對他的嚴厲批評落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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