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本篇最初分兩次發(fā)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二十二日《莽原》周刊第二期和第五期。
② 袁世凱(1859—1916) 河南項城人,自一八九六年(清光緒二十二年)在天津小站練兵起,即成為實際上北洋軍閥的首領(lǐng)。由于他擁有反動武裝,并且勾結(jié)帝國主義,又由于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革命的資產(chǎn)階級的妥協(xié)性,他在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后竊奪了國家的政權(quán),于一九一二年三月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組織了代表大地主大買辦階級利益的第一個北洋政府;后又于一九一三年十月雇用“公民團”包圍議會,選舉他為正式大總統(tǒng)。但" />
① 本篇最初分兩次發(fā)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二十二日《莽原》周刊第二期和第五期。
② 袁世凱(1859—1916) 河南項城人,自一八九六年(清光緒二十二年)在天津小站練兵起,即成為實際上北洋軍閥的首領(lǐng)。由于他擁有反動武裝,并且勾結(jié)帝國主義,又由于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革命的資產(chǎn)階級的妥協(xié)性,他在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后竊奪了國家的政權(quán),于一九一二年三月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組織了代表大地主大買辦階級利益的第一個北洋政府;后又于一九一三年十月雇用“公民團”包圍議會,選舉他為正式大總統(tǒng)。但他并不以此為滿足,更于一九一六年一月恢復(fù)君主專制政體,自稱皇帝。蔡鍔等在云南起義反對帝制,得到各省響應(yīng),袁世凱被迫于一九一六年三月二十二日取消帝制,六月六日死于北京。
③ 蔡松坡(1882—1916) 名鍔,字松坡,湖南邵陽人,辛亥革命時任云南都督,一九一三年被袁世凱調(diào)到北京,加以監(jiān)視。一九一五年他潛離北京,同年十二月回到云南組織護國軍,討伐袁世凱。
④ 中交票 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都是當(dāng)時的國家銀行)發(fā)行的鈔票。
⑤ 關(guān)于元朝的打死別人奴隸賠一頭牛的定律,多!睹晒攀贰返诙淼诙轮幸性诟C闊臺的話說:“成吉思汗法令,殺一回教徒者罰黃金四十巴里失,而殺一漢人者其償價僅與一驢相等!保〒(jù)馮承鈞譯文)當(dāng)時漢人的地位和奴隸相等。
⑥ 《鑒略》 清代王仕云著,是舊時學(xué)墊用的初級歷史讀物,上起盤古,下迄明弘光。全為四言韻語。《歷代紀元編》,清代李兆洛著;分三卷,上卷紀元總載,中卷紀元甲子表,下卷紀元編韻。是中國歷史的干支年表。
⑦ “三千余年古國古” 語出清代黃遵憲《出軍歌》:“四千余歲古國古,是我完全土。”
⑧ 五胡十六國 公元三○四年至四三九年間,我國匈奴、羯、鮮卑、氏、羌等五個少數(shù)民族先后在北方和西蜀立國,計有前趙、后趙、前燕、后燕、南燕、后涼、南涼、北涼、前秦、后秦、西秦、夏、成漢,加上漢族建立的前涼、西涼、北燕,共十六國,史稱“五胡十六國”。
⑨ 黃巢(?—884) 曹州冤句(今山東菏澤)人,唐末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唐乾符二年(875)參加王仙芝的起義。王仙芝陣亡后,被推為領(lǐng)袖,破洛陽,入潼關(guān),廣明一年(880)據(jù)長安,稱大齊皇帝。后因內(nèi)部分裂,為沙陀國李克用所敗,中和四年(884)在泰山虎狼谷被圍自殺。黃巢和張獻忠一樣,舊史書中都有關(guān)于他們殺人的夸大記載。
⑩ 五代 即公元九○七年至九六○年間的梁、唐、晉、漢、周五個朝代。
⑾ “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 語見《尚書·湯誓》。時日,指夏桀。
⑿ “一治一亂” 語見《孟子·滕文公》:“天下之生久矣,一洽一亂!
⒀ “為圣天子驅(qū)除云爾” 語出《漢書·王莽傳贊》:“圣王之驅(qū)除云爾!碧拼亷煿抛ⅲ骸把则(qū)逐蠲除以待圣人也。”
⒁ 鶴見釣輔(1885—1972) 日本評論家。作者曾選譯過他的隨筆集《思想·山水·人物》,《北京的魅力》一文即見于該書。
⒂ Proletariat 英語:無產(chǎn)階級。
⒃ Democracy 英語:民主。
⒄ 孫美瑤 當(dāng)時占領(lǐng)山東抱犢固的土匪頭領(lǐng)。一九二三年五月五日他在津浦鐵路臨城站劫車,擄去中外旅客二百多人,是當(dāng)時哄動一時的事件。
⒅ 王、公、大夫、士、阜、輿、隸、僚、仆、臺是奴隸社會等級的名稱。前四種是統(tǒng)治者的等級,后六種是被奴役者的等級。
⒆ 每斤八文的孩子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日《現(xiàn)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一期載有仲瑚的《一個四川人的通信》,敘說當(dāng)時軍閥統(tǒng)治下四川勞動人民的悲慘生活,其中說:“男小孩只賣八枚銅子一斤,女小孩連這個價錢也賣不了!
⒇ 羅素(B.Russell,1872—1970) 英國哲學(xué)家。一九二○年曾來中國講學(xué),并在各地游覽。關(guān)于“轎夫含笑”事,見他所著《中國問題》一書:“我記得一個大夏天,我們幾個人坐轎過山,道路崎嶇難行,轎夫非常的辛苦;我們到了山頂,停十分鐘,讓他們休息一會。立刻他們就并排的坐下來了,抽出他們的煙袋來,談著笑著,好像一點憂慮都沒有似的。”
二
但是贊頌中國固有文明的人們多起來了,加之以外國人。我常常想,凡有來到中國的,倘能疾首蹙額而憎惡中國,我敢誠意地捧獻我的感謝,因為他一定是不愿意吃中國人的肉的!
鶴見釣輔⒁氏在《北京的魅力》中,記一個白人將到中國,預(yù)定的暫住時候是一年,但五年之后,還在北京,而且不想回去了。有一天,他們兩人一同吃晚飯——
“在圓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川流不息地獻著出海的珍味,談話就從古董,畫,
政治這些開頭。電燈上罩著支那式的燈罩,淡淡的光洋溢于古物羅列的屋子中。什么無產(chǎn)階級呀,Proletariat⒂呀那些事,就像不過在什么地方刮風(fēng)。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氣中,一面深思著對于外人有著‘魅力’的這東西。元人也曾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漢人種的生活美了;滿人也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漢人種的生活美了,F(xiàn)在西洋人也一樣,嘴里雖然說著Democracy⒃呀,什么什么呀,而卻被魅于支那人費六千年而建筑起來的生活的美。一經(jīng)住過北京,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大風(fēng)時候的萬丈的沙塵,每三月一回的督軍們的開戰(zhàn)游戲,都不能抹去這支那生活的魅力!
這些話我現(xiàn)在還無力否認他。我們的古圣先賢既給與我們保古守舊的格言,但同時也排好了用子女玉帛所做的奉獻于征服者的大宴。中國人的耐勞,中國人的多子,都就是辦酒的材料,到現(xiàn)在還為我們的愛國者所自詡的。西洋人初入中國時,被稱為蠻夷,自不免個個蹙額,但是,現(xiàn)在則時機已至,到了我們將曾經(jīng)獻于北魏,獻于金,獻于元,獻于清的盛宴,來獻給他們的時候了。出則汽車,行則保護:雖遇清道,然而通行自由的;雖或被劫,然而必得賠償?shù)模粚O美瑤⒄擄去他們站在軍前,還使官兵不敢開火。何況在華屋中享用盛宴呢?待到享受盛宴的時候,自然也就是贊頌中國固有文明的時候;但是我們的有些樂觀的愛國者,也許反而欣然色喜,以為他們將要開始被中國同化了罷。古人曾以女人作茍安的城堡,美其名以自欺曰“和親”,今人還用子女玉帛為作奴的贄敬,又美其名曰“同化”。所以倘有外國的誰,到了已有赴宴的資格的現(xiàn)在,而還替我們詛咒中國的現(xiàn)狀者,這才是真有良心的真可佩服的人!
但我們自己是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貴賤,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別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別人。一級一級的制馭著,不能動彈,也不想動彈了。因為倘一動彈,雖或有利,然而也有弊。我們且看古人的良法美意罷——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⒅!保ā蹲髠鳌氛压吣辏
但是“臺”沒有臣,不是太苦了么?無須擔(dān)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長大,升而為“臺”,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驅(qū)使了。如此連環(huán),各得其所,有敢非議者,其罪名曰不安分!
雖然那是古事,昭公七年離現(xiàn)在也太遼遠了,但“復(fù)古家”盡可不必悲觀的。太平的景象還在:常有兵燹,常有水旱,可有誰聽到大叫喚么?打的打,革的革,可有處士來橫議么?對國民如何專橫,向外人如何柔媚,不猶是差等的遺風(fēng)么?中國固有的精神文明,其實并未為共和二字所埋沒,只有滿人已經(jīng)退席,和先前稍不同。
因此我們在目前,還可以親見各式各樣的筵宴,有燒烤,有翅席,有便飯,有西餐。但茅檐下也有淡飯,路傍也有殘羹,野上也有餓莩;有吃燒烤的身價不資的闊人,也有餓得垂死的每斤八文的孩子⒆(見《現(xiàn)代評論》二十一期)。所謂中國的文明者,其實不過是安排給闊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謂中國者,其實不過是安排這人肉的筵宴的廚房。不知道而贊頌者是可恕的,否則,此輩當(dāng)?shù)糜肋h的詛咒!
外國人中,不知道而贊頌者,是可恕的;占了高位,養(yǎng)尊處優(yōu),因此受了蠱惑,昧卻靈性而贊嘆者,也還可恕的。可是還有兩種,其一是以中國人為劣種,只配悉照原來模樣,因而故意稱贊中國的舊物。其一是愿世間人各不相同以增自己旅行的興趣,到中國看辮子,到日本看木屐,到高麗看笠子,倘若服飾一樣,便索然無味了,因而來反對亞洲的歐化。這些都可憎惡。至于羅素在西湖見轎夫含笑⒇,便贊美中國人,則也許別有意思罷。但是,轎夫如果能對坐轎的人不含笑,中國也早不是現(xiàn)在似的中國了。
這文明,不但使外國人陶醉,也早使中國一切人們無不陶醉而且至于含笑。因為古代傳來而至今還在的許多差別,使人們各各分離,遂不能再感到別人的痛苦;并且因為自己各有奴使別人,吃掉別人的希望,便也就忘卻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將來。于是大小無數(shù)的人肉的筵宴,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xiàn)在,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被吃,以兇人的愚妄的歡呼,將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更不消說女人和小兒。
這人肉的筵宴現(xiàn)在還排著,有許多人還想一直排下去。掃蕩這些食人者,掀掉這筵席,毀壞這廚房,則是現(xiàn)在的青年的使命!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