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明年春①，大將軍青出定襄。合騎侯敖為中將軍，太仆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wèi)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后將軍，右內(nèi)史李沮為強(qiáng)弩將軍，咸屬大將軍，斬首數(shù)千級而還。月余，悉復(fù)出定襄擊匈奴②，斬首虜萬余人。右將軍建、前將軍信并軍三千余騎③，獨(dú)逢單于兵，與戰(zhàn)一日余，漢兵且盡。前將軍故胡人，降為翕侯，見急，匈奴誘之，遂將其余騎可八百奔降單于④。右將軍蘇建盡亡其軍，獨(dú)以身得亡去，自歸大將軍。大將軍問其罪正閎⑤、長史安、議郎周霸等：“建當(dāng)云何⑥？”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⑦。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遍b、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⑧。今建以數(shù)千當(dāng)單于數(shù)萬⑨，力戰(zhàn)一日余，士盡，不敢有二心，自歸。自歸而斬之，是示后無反意也⑩。不當(dāng)斬�！贝髮④娫唬骸扒嘈业靡苑胃镄虚g，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11），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dāng)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專誅于境外，而具歸天子，天子自裁之（12），于是以見為人臣不敢專權(quán)（13），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詣行在所（14）。入塞罷兵。
①明年春：指元朔六年（前123）春。②悉：全部。復(fù)：再次。③并軍：把軍隊合在一起。④將：率�？桑杭s。⑤正：軍正，軍中的法官。⑥云何：怎么說？意謂按軍法應(yīng)給蘇建定什么罪。⑦裨將：副將。⑧兵法：指中國現(xiàn)存的最早兵書《孫子兵法》。以下引文見《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意謂小的部隊雖然堅決抵抗大敵，但終究將被大的敵人擒獲。禽，通“擒”。⑨當(dāng)：抵擋、對抗。⑩是：此。反：同“返”。（11）說（ｓｈｕì，稅）：勸說。明威：表明威信。（12）裁：處理。（13）于是：由此。（14）詣：前往，到……去。行在所：天子巡行時所在之地。
第二年春天，大將軍衛(wèi)青從定襄出兵。合騎侯公孫敖做中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wèi)尉蘇建做右將軍，郎中令李廣做后將軍，左內(nèi)史李沮做強(qiáng)弩將軍。他們都隸屬大將軍，斬殺敵人幾千人而回。一個多月后，他們又全都從定襄出兵攻打匈奴，殺敵一萬多人。右將軍蘇建、前將軍趙信的軍隊合為一軍，共三千多騎兵，獨(dú)遇匈奴單于的軍隊，同他們交戰(zhàn)一天多的時間，漢軍將要全軍被殲。前將軍趙信原本是匈奴人，投降漢朝被封為翕侯，如今看到軍情危急，匈奴人又引誘他，于是他率領(lǐng)剩余的大約八百騎兵，跑到單于那兒投降。右將軍蘇建把他的軍隊全部損失了，獨(dú)自一人逃回，自己來到大將軍衛(wèi)青那里。大將軍衛(wèi)青就蘇建的罪過向軍正閎、長史安和議郎周霸等征詢意見，說：“怎樣定蘇建的罪過？”周霸說道：“自從大將軍出征，不曾殺過副將。如今蘇建棄軍而回，可以殺蘇建以表明大將軍的威嚴(yán)�！遍b和安都說：“不能這樣。兵法書上說‘兩軍交鋒，軍隊少的一方既使堅決拚搏，也要被軍隊多的一方打敗’。如今蘇建率幾千軍隊抵御單于的幾萬軍隊，奮力戰(zhàn)斗了一天多的時間，戰(zhàn)士全部犧牲，仍然不敢有背叛漢朝的心意，自己歸來。自己歸來而被殺死，這是告訴戰(zhàn)士今后若要失敗且不可返回漢朝。不應(yīng)當(dāng)殺蘇建�！贝髮④娦l(wèi)青說：“衛(wèi)青我僥幸以皇帝親戚的身分在軍隊中當(dāng)官，不憂慮沒有威嚴(yán)，而周霸勸我樹立個人的威嚴(yán)，大失做人臣的旨意。況且假使我的職權(quán)允許我斬殺有罪的將軍，但是憑我尊寵的地位不敢在國境外擅自誅殺，而把情況向天子詳細(xì)報告，讓天子自己裁決，由此表現(xiàn)出做臣子的不敢專權(quán)，不也是可以的嗎？”軍中官吏們都說：“好！”于是就把蘇建關(guān)押起來，送往皇帝的行在所。衛(wèi)青領(lǐng)兵進(jìn)入邊塞，停止了對匈奴的征伐。
是歲也①，大將軍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為天子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受詔與壯士②，為剽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shù)百里赴利③，斬捕首虜過當(dāng)④。于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斬首虜二千二十八級，及相國、當(dāng)戶⑤，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chǎn)，生捕季父羅姑比⑥，再冠軍⑦，以千六百戶封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斬首虜二千余人，以千一百戶封賢為眾利侯�！笔菤q，失兩將軍軍，亡翕侯，軍功不多，故大將軍不益封。右將軍建至，天子不誅，赦其罪，贖為庶人。
大將軍既還，賜千金。是時王夫人方幸于上⑧，寧乘說大將軍曰：“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⑨，三子皆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貴，愿將軍奉所賜千金為王夫人親壽⑩�！贝髮④娔艘晕灏俳馂閴�。天子聞之，問大將軍，大將軍以實(shí)言（11），上乃拜寧乘為東海都尉。
張騫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導(dǎo)軍(12)，知善水草處，軍得以無饑渴，因前使絕國功（13），封騫博望侯。
①是歲：這一年（指元朔六年）。②與：給予。③直棄：徑直離開。赴利：奔向有利之處，以消滅敵人。④過當(dāng)：指殺殺傷敵軍的數(shù)目超過了自己軍隊的傷亡數(shù)目。⑤相國、當(dāng)戶：均匈奴的官名。⑥大父行：祖父輩。籍若侯：匈奴侯名。產(chǎn)：人名。季父：叔父。羅姑比：人名，單于的叔父。⑦再：第二次。⑧王夫人：指漢武帝寵姬，生齊王劉閎者。上：皇上。⑨身：自身。食萬戶：享受萬戶封邑的賦稅和物產(chǎn)。⑩奉：同“捧”。親：指父母。壽：祝壽。（11）以實(shí)言：把實(shí)情說出來。（12）導(dǎo)軍：為軍隊當(dāng)向?qū)�。�?3）使：出使。絕國：極遠(yuǎn)的國家。
這一年（前123），大將軍衛(wèi)青姐姐的兒子霍去病十八歲，受到武帝寵愛，當(dāng)了皇帝的侍中�；羧ゲ∩朴隍T馬射箭，兩次隨從大將軍出征，大將軍奉皇上之命，撥給他一些壯勇的戰(zhàn)士，任命他為剽姚校尉。他同八百名輕捷勇敢的騎兵，徑直拋開大軍幾百里，尋找有利的機(jī)會攻殺敵人，結(jié)果他們所斬殺的敵兵數(shù)量超過了他們的損失。于是皇上說：“剽姚校尉霍去病殺敵二千零二十八人，其中包括匈奴相國和當(dāng)戶，殺死單于祖父一輩的籍若侯產(chǎn)，活捉單于叔父羅姑比，他的功勞，在全軍兩次數(shù)第一，劃定一千六百戶封霍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次隨大將軍出征，斬獲敵軍二千余名，劃定一千一百戶封郝賢為眾利侯�！边@一年，損失了兩位將軍的軍隊，翕侯趙信逃亡，軍功不多，所以大將軍衛(wèi)青沒有增封。右將軍蘇建回來后，天子沒有殺他，赦免了他的罪過，交了贖金，成為平民百姓。
大將軍衛(wèi)青回到京城，皇上賞賜他千金。這時，王夫人正受到漢武帝的寵幸，寧乘就勸說衛(wèi)青道：“將軍您所以軍功還不太多，自己卻食邑萬戶，三個兒子都受封為侯的原因，只是因衛(wèi)皇后的緣故。如今王夫人得幸，而她的同姓親戚還沒有富貴，希望將軍捧著皇上賞賜的千金，去給王夫人的雙親祝壽。”于是大將軍衛(wèi)青就用五百金給王夫人的雙親祝壽。武帝聽到這消息，就問大將軍衛(wèi)青，大將軍衛(wèi)青把事實(shí)報告了皇上，皇上就任命寧乘做東海都尉。
張騫隨從大將軍出征，因?yàn)樗?jīng)出使大夏，被扣留在匈奴很長時間，這次他為大軍作向?qū)�，熟知有水草的好地方，因而使大軍免于饑渴，再加上他以前出使遙遠(yuǎn)國家的功勞，封張騫為博望侯。
冠軍侯去病既侯三歲，元狩二年春①，以冠軍侯去病為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②，有功。天子曰：“驃騎將軍率戎士逾烏盭③，討遬濮④，涉狐奴⑤，歷五王國，輜重人眾懾慴者弗�、�，冀獲單于子⑦。轉(zhuǎn)戰(zhàn)六日，過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⑧，殺折蘭王，斬盧胡王，誅全甲⑨，執(zhí)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首虜八千余級，收休屠祭天金人⑩。益封去病二千戶。”
其夏，驃騎將軍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11）；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皆擊匈奴。郎中令將四千騎先至，博望侯將萬騎在后至。匈奴左賢王將數(shù)萬騎圍郎中令，郎中令與戰(zhàn)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dāng)。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坐行留（12），當(dāng)斬（13），贖為庶人。而驃騎將軍出北地，已遂深入（14），與合騎侯失道（15），不相得，驃騎將軍逾居延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天子曰：“驃騎將軍逾居延，遂過小月氏，攻祁連山，得酋涂王，以眾降者二千五百人（16），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五王，五王母，單于閼氏（17）、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dāng)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18），益封去病五千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爵左庶長（19）。鷹擊司馬破奴再從驃騎將軍斬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騎將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虜千四百人（20），以千五百戶封破奴為從驃侯。校尉句王高不識，從驃騎將軍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虜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戶封不識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為煇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驃騎會，當(dāng)斬，贖為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驃騎（21），驃騎所將常選（22），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將）軍（23），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坐留落不遇（24）。由此驃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25）。
①元狩二年：即公元前一二一年。元狩為漢武帝第四個年號（前122－前117）。②將：率領(lǐng)。③逾：越過。烏盭（ｌì，力）：通“烏戾”，山名。④遬（ｓù，速）濮：匈奴部族名。⑤狐奴：河名。今稱在浪河。⑥懾慴（ｚｈé，哲）：畏懼而服從。弗�。翰宦尤�。⑦冀：通“覬”，希望。⑧合短兵：以短兵器（刀和劍之類）交戰(zhàn)。合：會。⑨全甲：指全副武裝的敵人。一說為國名。⑩祭天金人：匈奴人祭天時用的金屬偶像。一說是得自西哉的佛像，與祭天無關(guān)。（11）異道：指分道進(jìn)軍。（12）坐：因犯……罪。行留：行軍遲緩，貽誤軍機(jī)。（13）當(dāng)：判罪。（14）遂：通“邃”，遠(yuǎn)。下文“遂過”之“遂”同此。（15）失道：迷路。（16）以：率領(lǐng)。（17）閼氏：匈奴單于的正妻。（18）師：軍隊。大率：大抵。什三：十分之三。（19）校尉從至小月氏：即“從至小月氏之校尉”，意謂跟隨霍去病到過小月氏的校尉。（20）前行：先頭部隊。（21）宿將：資深的將軍們。將：率領(lǐng)。士馬兵：戰(zhàn)士、馬匹、兵器。（22）常選：經(jīng)常挑選的精兵。（23）先其大軍：跑在大軍的前面。（24）坐：因?yàn)�。留落：行動遲緩，落在后邊。不遇：遇不到好的戰(zhàn)機(jī)。（25）比：并列。
冠軍侯霍去病被封侯三年，在元狩二年（前121）春天，皇帝命冠軍侯霍去病做驃騎將軍，率領(lǐng)一萬騎兵，從隴西出擊匈奴，有軍功。武帝說：“驃騎將軍親自率領(lǐng)戰(zhàn)士越過烏盭（ｌì，力）山，討伐遬濮，渡過狐奴河，經(jīng)過五個匈奴的王國，不掠取畏懼順從者的財物和民眾，只希望捕獲單于的兒子。轉(zhuǎn)戰(zhàn)六天，越過焉支山一千余里，與敵人短兵相接，殺死了折蘭王，砍掉盧胡王的頭，誅殺全副武裝的敵兵，抓獲了渾邪王的兒子及匈奴相國、都尉，殲敵八千余人，繳獲了休屠（ｃｈú，除）王的祭天金人。加封霍去病二千戶�！�
這年夏天，驃騎將軍與合騎侯公孫敖都從北地出兵，分道進(jìn)軍；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都從右北平出兵，分道進(jìn)軍。他們都去攻打匈奴。郎中令率領(lǐng)四千騎兵首先到達(dá)，博望侯率領(lǐng)一萬騎兵隨后到達(dá)。匈奴左賢王率領(lǐng)幾萬騎兵圍攻郎中令李廣，郎中令與敵兵戰(zhàn)斗了兩天，有一半還多的戰(zhàn)士犧牲了，他們殺死敵人的數(shù)目超過了他們損失的人數(shù)。博望侯領(lǐng)兵趕到時，匈奴的軍隊已撤走。博望侯犯有行軍滯留而延誤軍機(jī)的罪過，被判為死刑，交了贖金，成為平民百姓。驃騎將軍出了北地后，已遠(yuǎn)遠(yuǎn)地深入到匈奴之中，因合騎侯公孫敖走錯了路，沒能相會。驃騎將軍越過居延澤，到達(dá)祁連山，捕獲了很多敵人。天子說：“驃騎將軍越過居延澤，于是經(jīng)過小月氏，攻到祁連山，俘虜酋涂王，率眾投降的有二千五百人，殺敵三萬零二百人，俘獲五個匈奴小王、五個匈奴小王的母親、單于的妻子、匈奴王子五十九個，還俘獲匈奴相國、將軍、當(dāng)戶、都尉等共六十三人，漢朝軍隊大概減損十分之三，增封霍去病五千戶。賞賜隨霍去病到達(dá)小月氏的校尉們左庶長的爵位。鷹擊司馬趙破奴兩次跟隨驃騎將軍出征，斬殺了遬濮王，俘獲了稽且王，千騎將捉到匈奴小王和小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俘虜敵兵三千三百三十人，先頭部隊俘虜敵兵一千四百人，劃定一千五百戶封趙破奴為從驃侯。校尉句王高不識，跟隨驃騎將軍霍去病俘虜呼于屠王和王子以下共十一人，俘虜敵兵一千七百六十八人，劃定一千一百戶封高不識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軍功，封為煇渠侯�！焙向T侯公孫敖犯了行軍滯留而未能與驃騎將軍會師的罪過，判為死刑，交了贖金，成為平民百姓。各位老將軍所率領(lǐng)的兵士和馬匹武器也不如驃騎將軍的，驃騎將軍所率領(lǐng)的是經(jīng)常挑選的士兵。但他敢于深八敵軍境內(nèi)作戰(zhàn)，常常和壯健的騎兵跑在大軍的前面，他的軍隊也有好運(yùn)氣，未曾遇到絕大的困境。但各位老將卻經(jīng)常因?yàn)樾熊娺t緩落后，遇不到好的戰(zhàn)機(jī)。從此以后，驃騎將軍一天比一天更被皇上親近，更加顯貴，跟大將軍衛(wèi)青相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