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貔豹①，搏豺狼，手熊羆②，足野羊，蒙鹖蘇③，绔白虎④，被豳文⑤，跨野馬。陵三嵏之危⑥，下磧歷之坻⑦；陖赴險(xiǎn)⑧，越壑厲水⑨。推蜚廉⑩，弄解豸（11），格瑕蛤（12），鋋猛氏（13），罥騕褭（14），射封豕（15）。箭不茍害（16），解脰陷腦（17）；弓不虛發(fā)，應(yīng)聲而倒。于是乎乘輿彌節(jié)裴回（18），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jìn)退，覽將率之變態(tài)（19）。然后浸潭促節(jié)（20），儵夐遠(yuǎn)去（21）。流離輕禽（22），蹴履狡獸（23）。白鹿，捷狡兔（24）。軼赤電（25），遺光輝（26）。追怪物，出宇宙。彎繁弱（27），滿白羽（28），射游梟（29），櫟蜚虡（30）。擇肉后發(fā)（31），先中命處。弦矢分，藝殪仆（32）。
“然后揚(yáng)節(jié)而上�。�33），陵驚風(fēng)（34），歷駭飆（35）。乘虛無（36），與神俱。轔玄鶴（37），亂昆雞（38），遒孔鸞（39），促鵔（40），拂鹥鳥（41），捎鳳皇（42）“捷鴛雛，掩焦明。”（43）。
“道盡涂殫（44），回車而還。招搖乎襄羊（45），降集乎北纮（46）。率乎直指（47），乎反鄉(xiāng)（48）。蹷石闕（闕）［關(guān)］（49），歷封巒（50），過鳷鵲（51），望露寒（52）。下棠梨（53），息宜春（54），西馳宣曲（55），濯鹢牛首（56）。登龍臺（57），掩細(xì)柳（58）。觀士大夫之勤略（59），鈞獠者之所得獲（60）。徒車之所轔轢（61），乘騎之所蝚若（62），人民之所蹈躤（63）。與其窮極倦（64），驚憚懾伏（65），不被創(chuàng)刃而死者，佗佗籍籍（66），填坑滿谷，掩平彌澤（67）。
①生：活捉。貔：猛獸名，似虎。②手：用手擊殺。③蒙：戴。鹖蘇：鹖尾。此指飾有鹖尾的帽子。鹖是一種似雉的鳥。蘇，尾。④绔白虎：穿著有白虎圖案的褲子。绔，通“袴”。褲子。⑤被：通“披”，穿。豳文：《漢書·司馬相如傳》與《文選·上林賦》皆作“斑文”，指有斑文的衣服。⑥陵：登上。三嵏：三山并峙的山。危：指山的最高點(diǎn)。⑦磧歷：山坡不平的樣子。坻：山坡。⑧：同“徑”，直往。陖：山高而陡。⑨厲：連衣過河。⑩推：排擊。蜚廉：同“飛廉”，古名，鳥身鹿頭。（11）弄：以手?jǐn)[布。解豸：傳說中的獸名，似鹿，一角。解，通“獬”。（12）格：擊殺。瑕蛤：猛獸名。（13）鋋（ｃｈáｎ，饞）：鐵把小矛。此指用矛刺殺。猛氏：獸名，如熊而小，毛淺而有光澤。（14）罥（ｊｕàｎ，絹）：掛。此指用繩索絆取野獸。騕褭（ｙǎｏ ｎｉǎｏ，咬鳥）：古把馬名。（15）封豕：大野豬。封，通“豐”。（16）茍害：任意傷害。（17）解：分解。脰（ｄòｕ，豆）：頸項(xiàng)。（18）裴回：通“徘徊”。（19）睨：注視。部曲：指士卒的行伍。率：通“帥”。（20）浸潭：漸進(jìn)之意。促節(jié)：加快步伐，由緩漸疾。（21）儵（ｓｈū，書）：同“倏”，通“倏（ｓｈū，書）”，疾速、長遠(yuǎn)之意。敻：遠(yuǎn)。（22）流離：指用網(wǎng)捕捉禽鳥，使其困苦而無所逃。（23）蹴（ｃù，促）履：踐踏。狡：輕捷。（24）捷：迅速獲取。（25）軼：超越。赤電：赤色電光。（26）遺：遺留在后邊。光耀：指赤電的光芒。（27）繁弱：古代良弓名。（28）滿：指把弓弦拉到最大限度。白羽：指箭而言。（29）梟：梟羊，即狒狒。（30）櫟：通“（ｑｉàｏ，竅）”，從旁擊打。蜚虡：傳說中的神獸名。（31）擇肉后發(fā)：先選擇肉肥的鳥獸，然后發(fā)箭必中。（32）藝：射的，即今之箭靶。殪（ｙì，義）：一箭射死。仆：向前倒地。（33）揚(yáng)節(jié)：舉起旌節(jié)�；蜥尅肮�(jié)”為鞭。（34）陵：乘。驚風(fēng)：疾風(fēng)。（35）歷：經(jīng)。駭飆：狂風(fēng)。虛無：指天空。（37）玄鶴：黑鶴。（38）昆雞：即鹍雞。（39）遒：迫近。此指迫近而捕捉�？[：孔雀、鸞鳥。（40）促：義同“遒”，近。（41）拂：擊。鹥（ｙī，衣）：鳥名，鳳屬。（42）捎：通“箾（ｓｈòｕ，朔）”，以竹竿擊打。（43）焦明：鳳凰類的鳥名。（44）涂：同“途”。殫：盡。（45）招搖：逍遙。襄羊：即“徜徉”，自由往來的樣子。（46）降集：停留之意。北纮（ｈóｎｇ，洪）：北方。此指上林苑中的極北之地。（47）率乎：一直前行的樣子。直指：一直往前。（48）（ǎｎ，俺）：通“奄”，忽然。按《方言》：“奄，遽也�！狈矗和胺怠�。鄉(xiāng)：帝鄉(xiāng)。（49）蹷：踏上。石關(guān)：漢武帝所建的觀名。（50）歷：經(jīng)過。封巒：漢武帝所建觀名。（51）過：路過。（ｚｈī，支）鵲：漢武帝所建樓觀名。（52）露寒：漢武帝所建樓觀名。此與前三觀皆建于甘泉宮外。（53）棠梨：宮名，在甘泉宮東南三十里處。（54）宜春：宮名，在陜西杜縣東。（55）宣曲：宮名，在昆明池西�；蛞蔀榈孛＞硎恕陡咦婀Τ己钫吣瓯怼贩鈬鴩小靶�，又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有“宣曲任氏”傳。即為宮，亦當(dāng)因地而名。（56）濯：通櫂（ｚｈàｏ，照），船漿。此指劃船。鹢（ｙì，義）：鳥名。此指船頭畫著鹢的船。牛首：池名，上林十池之一，在上林苑西邊。殆以牛首山而名。（57）龍臺：樓觀名，在陜西戶縣，*近渭水。（58）掩：息。細(xì)柳：樓觀名，在長安縣西南，昆明池的南面。（59）勤略：辛勤與收獲。或釋“略”為智略。（60）鈞：平均，此指平均分配�；蜥尀椤霸\”之錯(cuò)字，視也。（61）徒：卒徒。轔轢：踐踏輾軋。（62）蹂若：踐踏。（63）蹈躤：或作“蹈躤”，同“蹈踖（ｊí，積）”，踐踏。（64）窮極：走投無路。倦：疲憊。（65）驚憚：驚恐。（66）佗佗籍籍：形容禽獸尸體交錯(cuò)縱橫的樣子。（67）掩：覆蓋。平：平原。彌：滿。澤：沼澤。
“活捉貔豹，搏擊豺狼，徒手殺死熊羆，踏倒野羊。獵者頭戴鹖尾裝飾的帽子，穿著畫有白虎的褲子，披服有斑紋的衣服，騎著野馬。登上三山并峙的山頭，走下崎嶇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險(xiǎn)要的山峰，越過谷溝，連衣涉水。排擊蜚廉，擺布解豸、擊殺瑕蛤，用矛刺殺猛氏，用繩索絆取騕褭，射殺大野豬。箭不隨意射殺野獸，一箭射出，則必破解頸項(xiàng)，穿裂頭腦。弓不虛發(fā)，野獸皆應(yīng)聲而倒。于是，天子便乘著車子，徐緩徘徊，自由自在地往來遨游，觀看士卒隊(duì)伍的進(jìn)退，瀏覽將帥應(yīng)變的神態(tài)。然后，車駕由緩行而逐漸加快，疾速遠(yuǎn)去。用網(wǎng)捕捉輕捷飛翔的禽鳥，踐踏敏捷狡猾的野獸。用車軸撞擊白鹿，迅速捕獲狡兔。其速度之快，超越赤色的閃電，而把電光留在后邊。追逐怪獸，逸出宇宙。拉彎繁弱良弓，張滿白羽之箭，射擊游動的梟羊，擊倒蜚虡 。選好肉肥的野獸然后發(fā)箭，命中之處正是預(yù)想的地方。弓箭分離，一箭射中的獵物就倒在地上。
“然后，天子的車駕高舉起旌節(jié)而上浮，駕御著疾風(fēng)，越過狂飆，升上天空，與神靈同處。踐踏黑鶴，擾亂鹍雞，近捕孔雀和鸞鳥，捉取鵔，擊落鹥鳥，用竹竿擊打鳳凰，疾取鴛雛，掩捕焦明。
“直到道路的盡頭，才掉轉(zhuǎn)車頭而回。逍遙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極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間返回帝鄉(xiāng)。踏上石闕，經(jīng)過封巒，過了鳷鵲，望著露寒。下抵棠梨宮，休息在宜春宮，再奔馳到昆明池西邊的宣曲宮，劃起飾有鹢鳥的船，在牛首池中蕩漾。然后登上龍臺觀，到細(xì)柳觀休息。觀察士大夫們的辛勤與收獲，平均分配獵者所捕獲的獵物。至于步卒和車駕所踐踏輾軋而死的、騎兵所踏死的，大臣與隨從人員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無路、疲憊不堪、驚懼伏地、沒受刀刃的創(chuàng)傷就死去的野獸，其尸體縱橫交錯(cuò)，填滿坑谷，覆蓋平原，彌漫大澤，不計(jì)其數(shù)。
“于是乎游戲懈怠，置酒乎昊天之臺①，張樂乎轇之宇②；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鉅③；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④，聽葛天氏之歌⑤。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俞宋蔡⑥，淮南于遮⑦，文成顛歌⑧。族舉遞奏⑨，金鼓迭起，鏗鎗鐺⑩，洞心駭耳（11）。荊、吳、鄭、衛(wèi)之聲，《韶》、《濩》、《武》、《象》之樂（12），陰淫案衍之音（13），鄢郢繽紛（14），《激楚》結(jié)風(fēng)（15），俳優(yōu)侏儒（16），猶鞮之倡（17），所以娛耳目而樂心意者，麗靡爛漫于前（18），靡曼美色于后（15）。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20），絕殊離俗，姣冶嫻都（21）。靚妝刻飭（22），便嬛綽約（23），柔橈嬛嬛（24），娬媚姌?gòu)枺?5）；抴獨(dú)繭之褕袘（26），眇閻易戌削（27），媥姺徶（28），與世殊服；芬香漚郁（29），酷烈淑郁（30）；皓齒粲爛，宜笑的（31）；長眉連娟（32），微睇綿藐（33）；色授魂與（34），心愉于側(cè)。
①昊天之臺：高臺名。②張樂：猶言奏樂。轇：廣闊遼遠(yuǎn)的樣子。宇：寰宇。③石：重量單位，一百二十斤為一石。鉅：《文選·上林賦》、《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虡”，掛鐘的木架。④陶唐氏：即堯。相傳堯初居于陶，后封于唐，故稱其為陶唐氏。⑤葛天氏：傳說中的遠(yuǎn)古帝王�！秴问洗呵铩す艠贰酚涊d道：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本文的“葛天氏之歌”即指“葛天氏之樂”。⑥巴俞：舞名。宋、蔡：古國名，此指宋、蔡的音樂。⑦淮南：國名，此指該國的音樂。于遮：曲名。⑧文成：縣名，其地之人善歌。顛：同“滇”，指今之云南，此指該地之歌曲。⑨族舉：眾樂同時(shí)演奏。族，聚集的意思。遞奏：輪番演奏。⑩鐺：鼓聲。洞心：猶言“徹心”，心靈受到震動。駭耳：震耳。韶：舜樂。濩：湯樂。武：周武王之樂。象：周公之樂。以上之樂皆為所謂廟堂之樂，與前言荊吳鄭衛(wèi)的民間音樂不同。（13）陰淫案衍：yín靡放縱。淫，放濫。衍，溢。（14）鄢、郢：皆楚國地名，此指二地的樂舞。繽紛：舞姿飄逸的樣子。（15）激楚：楚國舞樂名，其聲高亢激越。結(jié)風(fēng)：形容歌舞激昂急切，可以掀起回風(fēng)。（16）俳優(yōu)：雜戲演員。侏儒：身材矮小的雜技藝人。（17）狄鞮：西方的種族名，即西戎。倡：通“*”，古代樂*。（18）麗靡爛漫：形容音樂之聲美妙動聽。（18）靡曼：形容女子的皮膚細(xì)嫩潤澤。（20）青琴、宓妃：皆古代神女名。（21）絕殊：與眾絕然不同。姣冶：美麗。嫻都：高雅美麗。（22）靚妝：以白粉墨黛妝飾容貌�？田啠和翱田棥�，用膠刷鬢發(fā)，使其整齊熨貼。（23）便嬛（ｐｉáｎ ｘｕāｎ，駢宣）：形容女子姿態(tài)輕盈美妙的樣子。綽約：形容女子體態(tài)柔優(yōu)美麗的樣子。（24）柔橈：女子身材苗條柔弱的樣子。嬛嬛：當(dāng)依《漢書·司馬相如傳》作“嬽嬽”，即“娟娟”，形容女子身材美好。（25）娬媚：同“嫵媚”。姌?gòu)枺ǎ颞＃?ｎｉǎｏ，冉鳥）：形容女子體態(tài)輕盈細(xì)弱。（26）抴（ｙè，夜）：拖。獨(dú)繭：指一個(gè)繭所抽出的絲，形容色澤純正。褕：罩在外邊的直襟單衣。袘（ｙｉ，義）：衣袖。（27）眇：細(xì)微的樣子。閻易：衣服長大的樣子。（28）媥姺（ｐｉ�。� ｘｉ�。睿龋狠p盈飄舞的樣子。徶（ｂｉéｘｉè，別謝）：衣服飄動的樣子。（29）漚郁：香氣濃郁。（30）淑郁：香氣清美濃厚。（31）宜笑：即“笑”，露齒微笑。的（ｄìｌì，地利）：明亮的樣子。（32）連娟：眉毛彎曲細(xì)長的樣子。（33）睇：斜視。綿藐：遠(yuǎn)視的樣子。（34）色授：指女子向別人顯露其表情和眼神�；昱c：心靈與人相接觸。
“于是游樂嬉戲倦怠松懈，在上接云天的臺榭擺下酒宴，在廣闊無邊的寰宇演奏音樂。撞擊千石的大鐘，豎起萬石的鐘架；高擎著翠羽為飾的旗幟，設(shè)置靈鼉皮制成的大鼓；奏起堯時(shí)的舞曲，聆聽葛天氏的樂曲；千人同唱，萬人相和；山陵被這歌聲震動，河川之水被激起大波。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于遮》，文成和云南的民歌，同時(shí)并舉，輪番演奏。鐘鼓之聲此起彼伏，鏗鏘鐺，驚心震耳。荊、吳、鄭、衛(wèi)的歌聲，《韶》、《濩》、《武》、《象》的音樂，yín靡放縱的樂曲，鄢、郢地區(qū)的飄逸舞姿，《激楚》之音高亢激越，可以掀起回風(fēng)，俳優(yōu)侏儒的表演，西戎的樂*，用來使耳目歡愉、心情快樂的事物，應(yīng)有盡有。美妙悅耳的音樂在君王面前回蕩，皮膚細(xì)膩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后。
“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流的美女，超群拔俗，艷麗高雅。面施粉黛，刻畫鬢發(fā)，體態(tài)輕盈，苗條多姿，柔弱美好，嫵媚婀娜。身穿純色絲坦噶尼喀織的罩衣，拖著衣袖，細(xì)看那長長的衣衫，非常整齊，輕柔飄動，與世俗的衣服不同。散發(fā)著濃郁的芳香，清美濃厚。鮮明潔白的牙齒，微露含笑，光潔動人。眉毛修長彎曲，雙目含情，流盼遠(yuǎn)視。美色誘人，心魂蕩漾，女樂高興地侍立君側(cè)。
“于是酒中樂酣①，天子芒然而思②，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③！朕以覽聽余間④，無事棄日⑤，順天道以殺伐，時(shí)休息于此⑥，恐后世靡麗⑦，遂往而不反⑧，非所以為繼嗣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也。’于是乃解酒罷獵⑨，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墾辟，悉為農(nóng)郊⑩，以贍萌隸（11）；隤墻填塹（12），使山澤之民得至焉（13）。實(shí)陂池而勿禁（14），虛宮觀而勿仞（15）。發(fā)倉廩以振貧窮，補(bǔ)不足，恤鰥寡，存孤獨(dú)。出德號（16），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17），更正朔（18）與天下為始�！�
①酒中：飲酒至半酣狀態(tài)。②芒然：悵惘。③泰：通“太”。④覽聽：指處理政事。余間：閑暇。⑤棄日：虛度時(shí)光。⑥此：指上林苑。⑦靡麗：奢侈。⑧遂往：沿著奢侈之路走去。遂，循，沿。反，同“返”。⑨解酒：撤除酒樂。⑩悉：全。農(nóng)郊：郊外的農(nóng)田。（11）贍：供養(yǎng)。萌隸：通“氓隸”，指平民百姓。（12）隤（ｔｕí，頹）墻：同“頹墻”，推倒圍墻。塹：壕溝。（13）山澤之人：猶言鄉(xiāng)野之民。焉：于此（指上林苑）。（14）實(shí)：滿。（15）勿仞：不住不用，令其廢棄。仞，滿。（16）德號：有恩德的號令。（17）易：改變。服色：古代每個(gè)王朝所規(guī)定的宮室車馬祭牲等的顏色。（18）更：改。正朔：指歷法。按：“正”指歲首的正月�！八贰敝该吭鲁跻�。
“于是酒興半酣，樂舞狂熱，天子悵惘有感，似有所失，說道：‘唉，這太奢侈了！我在理政的閑暇之時(shí)，不愿虛度時(shí)日，順應(yīng)天道，前來上林苑獵殺野獸，有時(shí)在此休息。生怕后代子孫奢侈yín靡，循此而行，不肯休止，這不是為后人創(chuàng)功立業(yè)發(fā)揚(yáng)傳統(tǒng)的行為�！谑蔷统啡ゾ蒲纾辉俅颢C，而命令主管官員說：‘凡是可以開墾的土地，都變?yōu)檗r(nóng)田，用以供養(yǎng)黎民百姓。推倒圍墻，填平壕溝，使鄉(xiāng)野之民都可以來此謀生。陂池中滿是捕撈者也不加禁止，宮館空閑也不進(jìn)住。打開糧倉，賑濟(jì)貧窮的百姓，補(bǔ)助不足，撫恤鰥寡，慰問孤兒和無子的老人。發(fā)布施恩德給百姓的政令，減輕刑罰，改變制度，變換服色，更改歷法，同天下百姓一道從頭做起。
“于是歷吉日以齊戒①，襲朝衣②，乘法駕③，建華旗，鳴玉鸞，游乎《六藝》之囿④，騖乎仁義之涂⑤，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⑥，兼《騶虞》⑦，弋玄鶴，建干戚，載云⑧，掩群《雅》⑨，悲《伐檀》，樂《樂胥》⑩，修容乎《禮》園（11），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12），坐清廟（13），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nèi)，靡不受獲。于斯之時(shí)，天下大說，向風(fēng)而聽，隨流而化，喟然興道而遷義（14），刑錯(cuò)而不用（15）。德隆乎三皇（16），功羨于五帝（17）。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①歷：選擇。齊（ｚｈ�。椋S）戒：《漢書·司馬相如傳》、《文選》皆作“齋戒”。古人行祭祀之前，為表示虔敬之意，則沐浴更衣，不食葷，不喝酒，稱為齋戒。②襲：穿。朝服：君臣朝會時(shí)穿的禮服。③法駕：指天子的車駕。④六藝：六經(jīng)，即《詩》、《書》、《禮》、《樂》、《易》、《春秋》。囿：苑囿。此指書的園地。⑤騖：奔馳。⑥《貍首》：古佚詩篇名。天子行射禮時(shí)，奏《貍首》樂章以為節(jié)。此與下句實(shí)寫天子講求禮法。⑦兼：連帶�！厄|虞》：《詩經(jīng)·召南》中的詩篇名。天子行射禮時(shí)演奏此樂章。⑧云（ｈǎｎ，罕）：本是張?jiān)O(shè)于云天的捕鳥之網(wǎng)，此處指天子出行時(shí)所執(zhí)的一種旗幟。⑨掩：掩捕。群《雅》：指《詩經(jīng)》中《大雅》與《小雅》諸詩。這句當(dāng)是喻君廣求賢才。⑩《樂胥》：指《詩經(jīng)·小雅·桑扈》，其詩中有“君子樂胥，受天之祜”的詩句。漢代鄭玄釋“胥”為“有才智之名”，“王者樂臣下有才智，知文章，則賢人在位，庶官不曠，政和而民安”（見《毛詩傳箋》）。（11）修容：修飾容儀�！抖Y》園：遵行古禮的園地，此句言以《禮》行事，不越規(guī)矩。（12）明堂：古代天子接見諸侯、宣明政教、舉行各種大典的地方。（13）清廟：宗廟。（14）喟然：《漢書·司馬相如傳》作“芔然”，是。芔通“歘”，“歘然”猶“勃然”。（15）錯(cuò)：放置不同。（16）�。焊摺Ｈ剩簜髡f中的上古部落酋長，具體所指不一，一般指伏羲、神農(nóng)、黃帝。（17）羨：超越。五帝：傳說中的五位上古帝王，具體所指不一，一說即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
“于是選擇好日子來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的車駕，高舉翠華之旗，響起玉飾的鸞鈴。游觀于六藝的苑囿，奔馳在仁義的大道之上；觀覽《春秋》之林，演奏《貍首》，兼及《騶虞》的樂章，舉行射禮；射中玄鶴，舉起盾牌和大斧，盡情而舞。車載著高張?jiān)铺斓牧_網(wǎng)，掩捕眾多的文雅之士；為《伐檀》作者的慨嘆而悲傷，替《桑扈》樂得才智之士而快樂，在《禮》園中修飾容儀，在《書》圃中徘徊游賞，闡釋《周易》的道理，放走上林苑中各種珍禽怪獸。登上明堂，坐在祖廟之中，君王遍命群臣，盡奏朝政的得失之見，使天下黎民，無不受益。正當(dāng)此時(shí)，天下百姓皆大喜悅。他們順應(yīng)天子的風(fēng)教，聽從政令，順應(yīng)時(shí)代的潮流，接受教化。圣明之道勃然而振興，人民都?xì)w向仁義，刑罰被廢棄而不用。君王的恩德高于三皇，功業(yè)超越五帝。如果政績達(dá)到這個(gè)地步，游獵才是可喜的事情。
“若夫終日暴露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①，費(fèi)府庫之財(cái)，而無德厚之恩，務(wù)在獨(dú)樂，不顧眾庶②，忘國家之政，而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xì)，而樂萬乘之所侈，仆恐怕百姓之被其尤也③�！�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④，超若自失⑤，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jǐn)聞命矣。”
賦奏，天子以為郎。無是公言天子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及子虛言楚云夢所有甚眾，侈靡過其實(shí)，且非義理所尚，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①罷：通“�！�。抏：損耗。精：精力。②眾庶：廣大的老百姓。③被：遭受。尤：通“訧”，過錯(cuò)，此指禍害。④愀然：臉色變動的樣子。⑤超若：猶“超然”，惆悵失意的樣子。
“如果整天暴露身軀馳騁在苑囿之中，精神勞累，身體辛苦，廢棄車馬的功用，損傷士卒的精力，浪費(fèi)國庫的錢財(cái)，而對百姓卻沒有厚德大恩，只是專心個(gè)人的歡樂，不考慮眾多的百姓，忘掉國家大政，卻貪圖野雞兔子的獵獲，這是仁愛之君不肯做的事情。由此看來，齊國和楚國的游獵之事，豈不是令人悲哀的嗎？兩國各有土地不過方圓千里，而苑囿卻占據(jù)九百里。這樣以來，草木之野不能開墾為耕田，百姓就沒有糧食可吃。他們憑借諸侯的微*的地位，卻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樂，我害怕百姓將遭受禍患。”
于是子虛和烏有兩位先生都改變了臉色，悵然若失，徘徊后退，離開坐席，說道：“鄙人淺薄無知，不知顧忌，卻在今天得到了教誨，我要認(rèn)真領(lǐng)教�！�
這篇賦寫成后進(jìn)獻(xiàn)天子，皇帝即任命相如為郎官。無是公稱說上林苑的廣大，山谷、水泉和萬物，以及子虛稱說云夢澤所有之物甚多，奢侈yín靡，言過其實(shí)，而且也不是禮儀所崇尚的，所以刪取其中的要點(diǎn)，歸之于正道，加以評論。
相如為郎數(shù)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①，發(fā)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fā)轉(zhuǎn)漕萬余人②，用興法誅其渠師③，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責(zé)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④。檄曰⑤：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⑥，時(shí)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⑦，存撫天下⑧，輯安中國⑨。然后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⑩，詘膝請和（11）�？稻游饔颍�12），重譯請朝（13），稽首來享（14）。移師東指，閩越相誅（15）。右吊番禺（16），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17），不敢怠墮，延頸舉踵，喁喁然皆爭歸義（18），欲為臣妾，道里遼遠(yuǎn)，山川阻深，不能自致（19），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20），發(fā)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衛(wèi)使者不然（21），靡有兵革之事，戰(zhàn)斗之患。今聞其乃發(fā)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び稚脼檗D(zhuǎn)粟運(yùn)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dāng)行者或亡逃自賊殺（22），亦非人臣之節(jié)也。
①會：正逢。唐蒙：漢武帝時(shí)的番陽令，曾上書開通夜郎，并被任命郎中將，于建元六年（前135），前往夜郎，使夜郎侯多同歸漢，其地改設(shè)犍為郡，辟道二千余里。略：經(jīng)略。通：開通。夜郎：古代國名。僰（ｂó，薄）：古代部族名。②發(fā)：征發(fā)。轉(zhuǎn)：車運(yùn)糧食曰轉(zhuǎn)。漕：水運(yùn)糧食曰漕。③用興法：《漢書·司馬相如傳》作“用軍興法”，即戰(zhàn)時(shí)的法令制度。渠帥：大帥。④喻：通“諭”，曉諭。非上意：并非皇上的本意。⑤檄：古代的一種文體。⑥蠻夷：古代中夏人對四方少數(shù)民族的通稱。自擅：自專其事，自作主張，不服朝廷之命。討：征伐。⑦陛下：指漢武帝。⑧存撫：慰問、安撫。⑨輯安：和睦安定。⑩交臂受事：猶言拱手稱臣。（11）詘：通“屈”。（12）康居：古代西域國名。在漢宣帝、漢元帝時(shí)始與中國交往，司馬相如寫此《喻巴蜀檄》時(shí)，康居尚未來朝中國，言其來朝，乃夸大其詞，以張聲威。（13）重譯：言西域諸國來漢朝，需穿越許多國家，要輾轉(zhuǎn)翻譯，方能通話相交往。（14）來享：前來向漢朝進(jìn)貢。（15）閩越：我國古代東南地區(qū)的種族名，也是戰(zhàn)國后期的國名。漢高祖五年（前190），封騶無諸為閩越王，自此以后九十二年間，三代相傳，六王執(zhí)政，其中無諸長子襲位不久被其弟甲所殺，甲又被弟郢所殺，郢被弟余善所殺，內(nèi)部斗爭激烈，殘殺相仍，故曰“閩越相誅”。但這些誅殺背后，都有漢王朝與閩越間的政治背景，如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閩越王乘南越王趙佗去世之機(jī)，發(fā)兵相攻。武帝應(yīng)南越王胡之請，派王恢與韓安國夾擊閩越，閩越王郢之弟余善乘機(jī)殺郢降漢，故曰“移師東指、閩越相誅�！痹斠娋硪话僖皇摹稏|越列傳》，參見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16）吊：至。番禺：古地名，為南越的都城，故這里的番禺就是南越的代稱。據(jù)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記載，閩越襲擊南越被漢王朝阻止后，漢王朝派莊助諭意南越王胡，胡派太子?jì)臊R至長安“入宿衛(wèi)”。這里的“太子入朝”當(dāng)指此事。（17）效：呈獻(xiàn)。貢職：當(dāng)貢獻(xiàn)的賦稅。（18）喁（ｙóｎｇ，陽平“擁”）喁：眾人景仰歸向的樣子。歸義：附歸于仁義者、即歸附漢王朝。（19）自致：親自表示其心意。（20）中郎將：此指唐蒙。賓之：以禮相待，使其安然歸附。（21）衛(wèi)使者：保護(hù)唐蒙。不然：猶“不虞”。意外的事情。（22）當(dāng)行者：指應(yīng)當(dāng)被征發(fā)的人�；颍河械娜恕Ｗ再\殺：自相殘殺。
相如擔(dān)任郎官數(shù)年，正逢唐蒙受命掠取和開通夜郎及其西面的僰中，征發(fā)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西郡又多為他征調(diào)陸路及水上的運(yùn)輸人員一萬多人。他又用戰(zhàn)時(shí)法規(guī)殺了大帥，巴、蜀百姓大為震驚恐懼。皇上聽到這種情況，就派相如去責(zé)備唐蒙，趁機(jī)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為并非皇上的本意。檄文說：
告示巴、蜀太守：蠻夷自擅兵權(quán)，不服朝廷，久未討伐，時(shí)常侵?jǐn)_邊境，使士大夫蒙受勞苦。當(dāng)今皇上即位，存恤安撫天下，使中國安寧和睦。然后調(diào)兵出征，北上討伐匈奴，使其單于恐怖震驚，拱手稱臣，屈膝求和�？稻优c西域諸國，也都輾轉(zhuǎn)翻譯，溝通語言，請求朝見武帝，虔敬地叩頭，進(jìn)獻(xiàn)貢物。然后大軍直指東方，閩越之君被其弟誅殺。接著軍至番禺，南越王派太子?jì)臊R入朝。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首領(lǐng)，都經(jīng)常進(jìn)獻(xiàn)貢物和賦稅，不敢怠慢，人人伸長脖頸，高抬腳跟，景仰朝廷，爭歸仁義，愿做漢朝的臣仆，只是道路遙遠(yuǎn)，山河阻隔，不能親自來朝向漢君致意。現(xiàn)在，不順從者已被誅殺，而做好事者尚未獎(jiǎng)賞，所以派遣中郎將前來以禮相待，使其歸服。至于征發(fā)巴、蜀的士卒百姓各五百人，只是為了供奉禮品，保衛(wèi)使者不發(fā)生意外，并沒想到要進(jìn)行戰(zhàn)爭，造成打仗的禍患。如今，皇上聽說中郎將竟然動用戰(zhàn)時(shí)法令，使巴、蜀子弟擔(dān)驚受怕，巴、蜀父老長者憂慮禍患。巴、蜀二郡又擅自為中郎將轉(zhuǎn)運(yùn)糧食，這都不是皇上的本意。至于被征當(dāng)行的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殘殺，這也不是為臣者的節(jié)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