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縱者，河?xùn)|人也。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①�？v有姊姁，以醫(yī)幸王太后②。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③，不可。”太后乃告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補上黨郡中令④。治敢行⑤，少蘊藉⑥，縣無逋事⑦，舉為第一⑧。遷為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⑨，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脩成君子仲⑩，上以為能，遷為河內(nèi)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11），河內(nèi)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為岸頭侯。
寧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寧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12）。成不可使治民�！鄙夏税莩蔀殛P(guān)都尉。歲余，關(guān)東吏隸郡國出入關(guān)者（13），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14）�！绷x縱自河內(nèi)遷為南陽太守，聞寧成家居南陽，及縱至關(guān)，寧成側(cè)行送迎（15），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案寧氏，盡破碎其家（16）。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17），南陽吏民重足一跡（18）。而平氏朱強、杜衍杜周為縱牙爪之吏（19），任用，遷為廷史。軍數(shù)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于是徙縱為定襄太守�？v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余人（20），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余人（21）。縱一捕鞠（22），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23），猾民佐吏為治（24）。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25），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26）。后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京師尤甚（27），乃以縱為右內(nèi)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其所為不先言縱（28），縱必以氣凌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29），*益不勝，直指始出矣（30）。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wù)，閻奉以惡用矣（31）。縱廉，其治放郅都（32）。上幸鼎湖（33），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34），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fù)行此道乎？”嗛之（35）。至冬，楊可方受告緡（36），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37）。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詛事（38），棄縱市。后一歲，張湯亦死。
①攻剽：搶奪。②王太后：指漢武帝的母親王娡。③無行：沒有好品行。④上黨郡中令：上黨郡中某縣（史失其名）的縣令。⑤敢行：嚴酷。⑥蘊藉：寬和有涵養(yǎng)。⑦逋：逃亡。⑧舉：推舉。⑨直法行治：依法辦理政事。⑩捕案：逮捕審訊。脩成君子仲：武帝母王娡與前夫金王孫所生女俗被封為脩成君，仲乃修成君之子，他仗恃外戚的地位，“橫于京城”。見《漢書·外戚傳上》。（11）穰氏之屬：穰氏一類的豪強之人。按穰姓之族為當?shù)氐暮缽妱萘Α＃?2）如狼牧羊：比喻為政兇狠險惡。（13）吏：指郡國官員。隸：察看。（14）乳虎：正在哺育幼虎的母虎。值：遇。（15）側(cè)行：在旁邊隨行。“側(cè)行送迎”，極言寧成的謙恭態(tài)度。（16）破碎：指誅滅。（17）孔、暴：南陽的兩個大姓家族。奔亡：逃亡。（18）重足：疊腳而行。一跡：一個腳印。按此句極言南陽人的謹慎恐懼。（19）牙爪：即“爪牙”�！把雷χ簟保从H密的輔佐者。（20）掩：同“揜”，取。此指捕抓犯人。重罪輕系：沒有戴刑縣的重罪犯人。（21）相視：猶言“探監(jiān)”。（22）一：全部。捕鞠：逮捕起來，加以審訊。（23）栗：通“慄”。（24）猾民：豪強刁猾的百姓。（25）深刻：執(zhí)法嚴峻刻薄。（26）鷹擊毛摯：喻酷烈兇狠。按《漢書·酷吏傳》顏師古注曰：“如鷹隼之擊，奮毛羽，執(zhí)取飛鳥也�！睋矗鹑�。（27）京師：京城，指長安。（28）先言縱：先向義縱報告。（29）�。和ā叭ぁ�，急促。（30）直指：官名，由天子派到地方辦理案件，具有捕殺二千石高官的大權(quán)。（31）以惡用：因為嚴刻而被重用。（32）放：通“仿”，效法。（33）鼎湖：縣名。一說是宮名，在今陜西蘭田縣境內(nèi)。（34）已：止，此指病愈。卒：通“猝”，突然。甘泉：宮名，在長安西北。（35）嗛：含恨。（36）方：正。受：受理。（37）部：部署。為：替。（38）廢格：廢氣敬君之禮。格：通“恪”。敬。按義縱捕楊可之吏，即是違抗天子的詔命，犯太子不敬之罪。沮事：破壞了天子下令要辦的大事（告緡）。
義縱是河?xùn)|人。少年時代，曾與張次公一塊搶劫，結(jié)為強盜團伙。義縱有個姐姐叫姁，憑醫(yī)術(shù)受到太后的寵幸。王太后問姁說：“你有兒子和兄弟當官嗎？”義縱的姐姐說：“有個弟弟，品行不好，不能當官�！碧缶透嬖V皇上，任義姁的弟弟義縱為中郎，改任上黨郡中某縣的縣令。義縱執(zhí)法嚴酷，很少有寬和包容的情形，因此縣里沒有逃亡的事，被推薦為第一。后來改任長陵和長安的縣令，依法辦理政事，不回避貴族和皇親。因為逮捕審訊太后的外孫脩成君的兒子仲，皇上認為他有能力，任為河內(nèi)都尉。到任后，他就把當?shù)睾缽婐κ现鳒缌俗澹购觾?nèi)出現(xiàn)道不拾遺的局面。張次公也當了郎官，憑著他的勇敢驃悍當了兵，因為作戰(zhàn)敢于深入敵軍，獲得軍功，封為岸頭侯。
寧成在家閑居時，皇帝想讓他當太守。御史大夫公孫弘說：“我在山東當小官時，寧成做濟南都尉，他處理政事就象狼牧羊一樣兇。寧成不可以用來治理百姓�！被噬暇腿蚊鼘幊僧旉P(guān)都尉。一年以后，關(guān)東郡國的官吏察看郡國中出入關(guān)口的人，都揚言說：“寧肯看到幼崽哺乳的母虎，也不要遇到寧成發(fā)怒。”義縱從河內(nèi)調(diào)任南陽太守，聽說寧成在南陽家中閑居，等到義縱到達南陽關(guān)口，寧成跟隨身后，往來迎送，但是義縱盛氣凌人，不以禮相待。到了郡府，義縱就審理寧氏家的罪行，完全粉碎了有罪的寧氏家族。寧成也被株連有罪，至于孔姓和暴姓之流的豪門都逃亡而去，南陽的官吏百姓都怕得謹慎行動，不敢有錯。平氏縣的朱強、杜衍縣的杜周都是義縱的得力屬官，受到重用，升為廷史。這時漢朝軍隊屢次從定襄出兵打匈奴，定襄的官吏和百姓人心散亂、世風(fēng)敗壞，朝廷于是改派義縱做定襄太守。義縱到任后，捕取定襄獄中沒有戴刑具的重罪犯人二百人，以及他們的賓客兄弟私自探監(jiān)的也有二百余人。義縱把他們?nèi)看镀饋砑右詫徲�，罪名是“為死罪解脫”。這天都上報殺人數(shù)目，共四百余人。這之后，郡中人都不寒而栗，連刁猾之民也輔佐官吏治理政事。
這時，趙禹、張湯都因執(zhí)法嚴酷而當了九卿之官，但是他們的治理辦法還算寬松，都以法律輔助行事，而義縱卻以酷烈兇狠治理政事。后來正趕上五銖錢和白金起用，豪民乘機施展*詐手段，京城尤其嚴重，朝廷就用義縱做右內(nèi)史，王溫舒當中尉。王溫舒極兇惡，他所做的事若不預(yù)先告知義縱，義縱必定施展個人義氣欺凌他，破壞他干的事。他治理政事，殺的人很多，但是急促治理，非但成效不大，反而*邪之事越來越多，因而直指之官開始出現(xiàn)了。官吏治理政事以斬殺和捆縛為主要任務(wù)，閻奉以兇惡被任用。義縱廉潔，他治理政事仿效郅都。皇上駕幸鼎湖，病了好長一段時間，病好了突然駕幸甘泉宮，所行之路多半沒有修整，皇上發(fā)怒說：“義縱以為我不再走這條路了吧？”心中懷恨義縱。到了冬天，楊可正受命主持處理“告緡”案件，義縱以為這將擾亂百姓，部署官吏逮捕那些替楊可出去干事的人。天子聽說了這件事，派杜式去處理，認為義縱的做法，是廢棄了敬君之禮，破壞了君王要辦的事，將義縱棄市。過了一年，張湯也死了。
王溫舒者，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為*①。已而試補縣亭長②，數(shù)廢。為吏，以治獄至廷史。事張湯，遷為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③。擇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④，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⑤，而縱使督盜賊⑥�？炱湟馑�，此人雖有百罪，弗法⑦，即有避⑧，因其事夷之⑨，亦滅宗⑩。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為道不拾遺（11）。上聞，遷為河內(nèi)太守。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nèi)豪*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縣私馬五十匹（13），為驛自河內(nèi)至長安（13），部吏如居廣平時方路（14），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連坐千余家。上書請（15），大者至族（16），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17）。奏行不過二三日（18），得可事（19）。論報（20），至流血十余里。河內(nèi)皆怪其奏，以為神速。盡十二月，郡中毋聲（21），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22）。其頗不得（23），失之旁郡國（24），黎來，會春（25），溫舒頓足嘆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26），足吾事矣！”其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其治復(fù)放河內(nèi)（27），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28），河內(nèi)則楊皆、麻戊、關(guān)中楊贛、成信等。義縱為內(nèi)史，憚未敢恣治（29）。及縱死，張湯敗后，徙為廷尉，而尹齊為中尉。
①椎埋：盜墓。②試：任用。③稍：逐漸。④豪敢：狂暴果敢。⑤把：把柄。陰重罪：尚未暴露的重罪。⑥縱使：驅(qū)使。⑦弗法：不法辦。⑧即：若。避：躲避。⑨因：根據(jù)。其事：指過去所犯的罪。夷：殺。⑩滅族：滅其家族。（11）聲：名聲。（12）私馬：私人之馬。（13）驛：驛站。傳送公文和官員往來換馬暫歇之處。驛站是由政府規(guī)定而設(shè)的，王溫舒自行設(shè)驛，故用私馬。（14）部吏：部署官吏。如：同。方略：策略。（15）請：指報告天子。（16）族：滅族。（17）家：家產(chǎn)。沒：沒收。償臧：償還過去所得的贓物。臧，通“贓”。（18）奏：指報告天子的奏章。（19）可事：可以執(zhí)行。即皇帝同意了王溫舒的做法。（20）論報：判罪上報。（21）毋聲：指郡中懼怕而不敢出聲。毋，通“無”。（22）犬吠之盜：引得狗叫的盜竊事件。（23）頗：少數(shù)。（24）失：通“逸”，逃亡。（24）黎來：追捕抓來。（25）會春：正好春天到了。按漢法，春天不執(zhí)行死刑，死犯必在十二月底前殺死。（26）令：使。益展：延長。（27）放：仿效。（28）徙：調(diào)。名福：著名的禍害。此指劊子手。從事：同他一起做事。（29）憚：怕。恣治：放縱地施用嚴酷之刑，加以治理。
王溫舒是陽陵人。年輕時做盜墓等壞事。不久，當了縣里的亭長，屢次被免職。后來當了小官，因善于處理案件升為廷史。服事張湯，升為御史。他督捕盜賊，殺傷的人很多，逐漸升為廣平都尉。他選擇郡中豪放勇敢的十余人當屬官，讓他們做得力幫手，掌握他們每個人的隱秘的重大罪行，從而放手讓他們?nèi)ザ讲侗I賊。如果誰捕獲盜賊使王溫舒很滿意，此人雖然有百種罪惡也不加懲治；若是有所回避，就依據(jù)他過去所犯的罪行殺死他，甚至滅其家族。因為這個原因，齊地和趙地鄉(xiāng)間的盜賊不敢接近廣平郡，廣平郡有了道不拾遺的好名聲�；噬下犝f后，升任王溫舒為河內(nèi)太守。
王溫舒以前居住在廣平時，完全熟悉河內(nèi)的豪強*猾的人家，待他前往廣平，九月份就上任了。他下令郡府準備私馬五十匹，從河內(nèi)到長安設(shè)置了驛站，部署手下的官吏就象在廣平時所用的辦法一樣，逮捕郡中豪強*猾之人，郡中豪強*猾相連坐犯罪的有一千余家。上書請示皇上，罪大者滅族，罪小者處死，家中財產(chǎn)完全沒收，償還從前所得到的贓物。奏書送走不過兩三日，就得到皇上的可以執(zhí)行的答復(fù)。案子判決上報，竟至于流血十余里。河內(nèi)人都奇怪王溫舒的奏書，以為神速。十二月結(jié)束了，郡里沒有人敢說話，也無人敢夜晚行走，郊野沒有因盜賊引起狗叫的現(xiàn)象。那少數(shù)沒抓到的罪犯，逃到附近的郡國去了，待到把他們追捕抓回來，正趕上春天了，王溫舒跺腳嘆道：“唉！如果冬季再延長一個月，我的事情就辦完了�！彼矚g殺伐、施展威武及不愛民就是這個樣子。天子聽了，以為他有才能，升為中尉。他治理政事還是效仿河內(nèi)的辦法，調(diào)來那些著名禍害和*猾官吏同他一起共事，河內(nèi)的有楊皆與、麻戊，關(guān)中的有楊贛和成信等。因為義縱當內(nèi)史，王溫舒怕他，因此還未敢恣意地實行嚴酷之政。等到義縱死去，張湯失敗之后，王溫舒改任廷尉，尹齊當了中尉。
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以刀筆稍遷至御史。事張湯，張湯數(shù)稱以為廉武①，使督盜賊，所斬伐不避貴戚。遷為關(guān)內(nèi)尉，聲甚于寧成。上以為能，遷為中尉，吏民益凋敝②。尹齊木強少齊③，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④，以故事多廢，詆罪⑤。上復(fù)徙溫舒為中尉，而楊仆以嚴酷為主爵都尉。
①數(shù)稱：經(jīng)常稱贊。廉武：廉潔勇敢。③凋敝：指生活困苦不堪。③木強：指處事死板。文：指不講求禮儀。④伏匿：隱蔽躲藏。⑤抵罪：被判罪。
楊仆者，宜陽人也。以千夫為吏①。河南守案舉以為能②，遷為御史，使督盜賊關(guān)東。治放尹齊，以為敢摯行③。稍遷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為能。南越反④，拜為樓船將軍，有功，封將粱侯。為荀彘所縛⑤。居久之，病死。
①千夫：武官職銜號。②案舉：考核并推薦當官。③敢摯行：行事兇猛而有膽量。摯：通“鷙”。④南越反：武帝時代，南越丞相呂嘉造反，元鼎六年（前111）派兵滅南越，將其地設(shè)為九郡。見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⑤楊仆同左將軍荀彘在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共同征伐朝鮮，因作戰(zhàn)不利和爭功，被荀彘所縛。荀彘坐爭功棄市，楊仆回國后，因罪免為平民百姓。見卷一百一十五《朝鮮列傳》。
尹齊是東郡茌平人，從文書小吏升為御史。服事張湯，張湯屢次稱贊他廉潔勇敢，派他督捕盜賊，所要斬殺的人不回避權(quán)貴皇親。他升為關(guān)內(nèi)都尉，好名聲超過寧成�；噬险J為他有才能，升他為中尉，而官吏和平民生活更加困苦不堪。尹齊處事死板，不講求禮儀，強悍兇惡的官吏隱藏起來，而善良的官員又不能獨自有效地去處理政事，因此政事多半都廢弛了，被判了罪�；噬嫌指娜瓮鯗厥鏋橹形�，而楊仆憑借他的嚴峻酷烈當了主爵都尉。
楊仆是宜陽人，以千夫的身份當了小官。河南太守考核并推薦他有才能而升為御史，派到關(guān)東去督捕盜賊。他治理政事仿效尹齊，被認為做事兇猛而有膽量。逐漸升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之中。皇上認為他有才能，在南越反叛時，他被任命為樓船將軍，因有軍功，被封為將粱侯。后被荀彘所捆縛。過了很久，他得病而死。
而溫舒復(fù)為中尉。為人少文，居延惛惛不辯①，至于中尉則心開。督盜賊，素習(xí)關(guān)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fù)為用，為方略②。吏苛察，盜賊惡少年投缿購告言*③，置伯格長以牧司*盜賊④。溫舒為人諂，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者，視之如奴。有勢家，雖有*如山，弗犯；無勢者，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詆下戶之猾，以焄大豪⑤。其治中尉如此。*猾窮治⑥，大抵盡靡爛獄中⑦，行論無出者⑧。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⑨，有勢者為游聲譽⑩，稱治。治數(shù)歲，其吏多以權(quán)富。
溫舒擊東越還（11），議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時天子方欲作通天臺而未有人（12），溫舒請覆中尉脫卒（13），得數(shù)萬人作。上說（14），拜為少府。徙為右內(nèi)史，治如其故，*邪少禁。坐法失官。復(fù)為右輔，行中尉事，如故操（15）。
歲余，會宛軍發(fā)（16），詔征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他*利事（17），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18）。光祿徐自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19），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20）！”
溫舒死，家直累千金（21）。后數(shù)歲，尹齊亦以淮陽都尉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尸，尸亡去歸葬（22）。
①居廷：在朝中辦事。惛惛：昏聵糊涂的樣子。②為方略：出謀獻策。③缿（ｘｉàｎｇ，向）：古代接受告密文書的器具。其形狀像長頸之瓶，小孔，物可入而不可出。購告言*：收買告發(fā)罪狀的情報。④置：設(shè)置。伯格（ｍòｌùｏ，沒落）：通“陌落”，街道和村落�！安耖L”，指在田野街道到處設(shè)置督察之人。牧司：通“牧伺”，督察。⑤焄：同“熏”，以火煙熏炙。此指脅迫。⑥窮治：徹底追窮。⑦大抵：大都。靡爛：犯人受皮肉之刑，皮開肉綻，以致糜爛。靡，通“糜”。⑧行論：判決有罪。⑨部中：任所之中，轄區(qū)之內(nèi)。中猾：中等以下的狡猾之人。伏：隱伏起來，不敢公開活動。⑩游：宣揚。（11）東越：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東越王余善謀反，漢派大軍平滅東越。王溫舒以中尉身份率兵出梅嶺擊東越。見卷一百一十四《東越列傳》。（12）通天臺：臺名。其高五十丈，建于甘泉宮中。（13）覆：考核。脫卒：逃兵。（14）說：同“悅”。（15）故操：從前的做法。（16）宛軍：指討伐大宛的軍隊。按漢武帝太初元年（前104），發(fā)兵攻大宛。見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列傳》。（17）員騎（ｊì，計）：正額騎士，在籍騎兵。他：其他。（18）婚家：有婚姻關(guān)系之家。（19）三族：指父母、兄弟、妻子。（20）五族：指王溫舒事累及兩婚家，共云。（21）直：通“值”。累：積累。金：漢代規(guī)定黃金一斤為一金。（22）亡去：此指王溫舒的尸體很快被偷運走，怕被仇恨者燒尸。
王溫舒又當了中尉，他為人缺少斯文，在朝廷辦事，思想糊涂，不辨是非，到他當中尉以后，則心情開朗。他督捕盜賊，原來熟悉關(guān)中習(xí)俗，了解當?shù)睾缽姾蛢磹旱墓倮�，所以豪強和兇惡官吏都愿意為他出力，為他出謀劃策。官吏嚴苛偵察，盜賊和兇惡少年就用投書和檢舉箱的辦法，收買告發(fā)罪惡的情報，設(shè)置伯格長以督察*邪之人和盜賊。王溫舒為人諂媚，善于巴結(jié)有權(quán)勢的人，若是沒有權(quán)勢的人，他對待他們就象對待奴仆一樣。有權(quán)勢的人家，雖然*邪之事堆積如山，他也不去觸犯。無權(quán)勢的，就是高貴的皇親，他也一定要欺侮。他玩弄法令條文巧言詆毀*猾的平民，而威迫大的豪強。他當中尉時就這樣處理政事，對于*猾之民，必定窮究其罪，大多都被打得皮開肉綻，爛死獄中，判決有罪的，沒有一個人走出獄中。他的得力部下都象戴著帽子的猛虎一樣。于是在中尉管轄范圍的中等以下的*猾之人，都隱伏不敢出來，有權(quán)勢的都替他宣揚名聲，稱贊他的治績。他治理了幾年，他的屬官多因此而富有。
王溫舒攻打東越回來后，議事不合天子的旨意，犯了小法被判罪免官。這時，天子正想修建通天臺，還沒人主持這事，王溫舒請求考核中尉部下逃避兵役的人，查出幾萬人可去參加勞動。皇上很高興，任命他為少府，又改任右內(nèi)吏，處理政事同從前一樣，*邪之事稍被禁止。后來犯法丟掉官職，不久又被任命為右輔，代理中尉的職務(wù)，處理政事同原來的做法一樣。
一年多以后，正趕上征討大宛的軍隊出發(fā)，朝廷下令征召豪強官吏，王溫舒把他的屬官華成隱藏起來。待到有人告發(fā)王溫舒接受在額騎兵的贓款和其他的壞事，罪行之重應(yīng)當滅族，他就自殺了。這時，他的兩個弟弟以及兩個姻親之家，各自都犯了其他的罪行而被滅族。光祿徐自為說：“可悲啊，古代有滅三族的事，而王溫舒犯罪竟至于同時夷滅五族！”
王溫舒死后，他的家產(chǎn)價值累積有一千金。以后好多年，尹齊也在淮陽都尉的任上病死，他的家產(chǎn)價值不足五十金。他所殺的淮陽人很多，待到他死了，怨仇之家想燒他的尸體，家屬偷偷地把他的尸體運回來安葬。
自溫舒等以惡為治①，而郡守、都尉、諸侯二千石欲為治者②，其治大抵盡放溫舒，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③。南陽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生之屬。大群至數(shù)千人，擅自號④，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趣具食⑤；小群（盜）以百數(shù)，掠鹵鄉(xiāng)里者⑥，不可勝數(shù)也。于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猶弗能禁也，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輔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⑦，持節(jié)⑧，虎符發(fā)兵以興擊⑨，斬首大部或至萬余級，及以法誅通飲食⑩。坐連諸郡，甚者數(shù)千人。數(shù)歲，乃頗得其渠率（11）。散卒失亡，復(fù)聚黨阻山川者（12），往往而群居，無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13）曰群盜起不發(fā)覺，發(fā)覺而捕弗滿品者（14），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15）。其后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fā)（16），恐不能得，坐課累府（17），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寖多（18），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19）。
①惡：指嚴法酷刑。②諸侯二千石：指諸侯王國中俸祿為二千石的官員（相、內(nèi)史、中尉等）們。②吏民：官吏和百姓。輕犯法：以犯法為輕，即不拿犯法當一回事，輕易地犯法。③滋起：出現(xiàn)得更多。④擅自號：擅自自立名號。⑤檄：立體名，主要用于聲討、曉諭一類的內(nèi)容。趣：通“促”，催促。具食：準備糧食。⑥鹵：通：“擄”，搶掠。⑦故：原來的。衣（ｙì，義）：第一個“衣”字是穿的意思。⑧節(jié)：使者所持的信物。⑨虎符：古代君王授予兵權(quán)或調(diào)遣軍隊的信物。一般多用銅制成虎形，中分為二，一半留在朝廷，一半交給受命的將軍。調(diào)兵時則須兩半虎符相合，君命方能生效。⑩通飲食者：給起義者供應(yīng)糧食的人。（11）渠率：通“渠帥”，首領(lǐng)。（12）阻山川：憑借山川險阻抗擊官兵。（13）沈命法：隱藏亡命者而被論罪的法令�！吧颉蓖俺痢�。藏匿。命，亡命。（14）滿品：達到了規(guī)定的數(shù)量和程度。（15）主：主持其事的人。（16）發(fā)：報告。（17）坐課：犯法被判刑。累：連累。府：郡府。（18）寖：同“浸”，更加。（19）文辭：此指虛假不實的文字材料。
自從王溫舒用嚴酷兇惡手段處理政事，其后郡守、都尉、諸侯和二千石的官員想要治理政事，他們的治理辦法，大都效法王溫舒，然而官吏和百姓越發(fā)輕易犯法，盜賊越來越多起來。南陽有梅免、白政，楚地有殷中、杜少，齊地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生之流。大的團伙多達數(shù)千人，擅自稱王稱號，攻打城邑，奪取武器庫中的兵器，釋放判死罪的犯人，捆縛侮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的官員，發(fā)布檄文，催促各縣為他們所準備糧食。小的團伙有幾百人，搶劫鄉(xiāng)村的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于是天子開始派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辦剿滅之事。但還是不能禁止，就派光祿大夫范昆、諸位輔都尉及原九卿張德等人，穿著繡衣，拿著符節(jié)和虎符，發(fā)兵攻擊，對于大的團伙殺頭的竟多至一萬多人，以及按法律殺死那些給作亂者送去飲食的人。誅連數(shù)郡、被殺的多達數(shù)千人。幾年后，才捕到他們的大首領(lǐng)。但是走散的士卒逃跑了，又聚集成黨，占據(jù)險要的山川作亂，往往群居一處，對他們無可奈何。于是朝廷頒行“沈命法”，說群盜產(chǎn)生而官吏沒有發(fā)覺，或發(fā)覺卻沒有捕捉到規(guī)定的數(shù)額、有關(guān)的二千石以下至小的官員，凡主持此事的都要處死。這以后，小官員怕被誅殺，縱然有盜賊也不敢上報，害怕捕不到，犯法被判刑又連累上級官府，上級官府也讓他們不要上報。所以盜賊更加多起來，上下互相隱瞞，玩弄文辭，逃避法律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