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種狂熱。事實上,他們所說的一些事情,會叫紅衣主教吃驚的。那些埃及婆娘給孩子們看手相,根據(jù)異教徒和土耳其人的相術(shù)征象,頭頭是道,說出萬般奇跡來,做母親的聽了,無不為自己子女的富貴命而揚眉吐氣,得意洋洋。這個孩子會當(dāng)皇帝,那個會當(dāng)教皇,另個會當(dāng)將領(lǐng)?蓱z的花喜兒,心頭癢癢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漂亮的小阿妮絲有一天會不會當(dāng)上亞美尼亞女皇或別的什么的,便把女兒抱去見那伙埃及人。那些埃及女人一眼見到這個女娃,交口稱贊,用手輕輕摸她,用污黑的嘴唇吻她,對她的小手驚嘆不已?!真把花喜兒說得心里樂開了花!埃及娘們對這小女孩的美麗小腳和美麗小鞋更是贊不絕口。這孩子還不滿一歲,已經(jīng)嘰哩咕嚕學(xué)講話了,像小傻瓜似地朝她母親直笑。她胖乎乎,圓滾滾的,會做出許許多多天使般的可愛小動作來?墒,一見到那些埃及婆娘,嚇得哇哇哭了起來。母親更熱烈地親她,聽到那班算命婆說小阿妮絲命中大貴,隨即抱著她走開了。小阿妮絲將成為一個絕代佳人,一個貞操女子,一個王后。花喜兒回到了苦難街的閣樓上,覺得是抱著一個王后回來,說有多自豪就有多自豪。隔日,孩子在她床上睡覺—— 她一向同孩子睡在一起,她趁一會兒功夫,輕輕推開房門,讓它半掩著,悄悄跑到干旱街去找一個女街坊,把她女兒阿妮絲將來有一天會由英王和埃塞俄比亞大公親自服侍她用膳,以及其他種種驚人的事情,都搬給這女鄰聽。等她回到家,上樓時并沒有聽到孩子的哭鬧聲,心想:‘這可好!孩子還沒有醒呢!羧婚g,發(fā)現(xiàn)房門大開,比她剛才離開時開大得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走了進去,可憐的母親,急忙跑到床上……孩子不見了,床上空空的。孩子一點蹤影也沒有,只見一只漂亮的小鞋掉在那里。她一下子沖出門外撲到樓下,用頭撞墻,呼天喚地嚷道:‘我的孩子!誰看著我的孩子?誰抱走了我的孩子?’街上空空蕩蕩,她家的房子冷冷落落,沒有一個人影能告訴她什么。她跑遍全城,找遍大街小巷,整天到處亂竄,瘋了似的,神情恍惚,形容可怕,活像一頭丟了小仔們發(fā)瘋的野獸,到各家各戶的門窗上亂嗅一氣。她直喘粗氣,頭發(fā)散亂,樣子挺嚇人的,而且眼睛像冒著火,把眼淚都燒干了。見到行人,攔住嚷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漂亮的小女兒!誰把她還給我,我情愿做她的奴婢,做他的狗的奴婢,要是他愿意,吃我的心肝也行。’遇到了圣雷米教堂的神甫,對他說:‘神甫先生,我可以用手指頭去刨地,不過你得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烏達德,這真叫人撕心裂肺,訟師蓬斯·拉卡布爾老爺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我看見他也哭了。——‘。】蓱z的母親!’晚上,她才回到家里來,就在她不在家時,有個女鄰看見兩個埃及婆娘抱著一包什么東西偷偷上樓去,隨后重新把門關(guān)好,走下樓來,就匆匆溜走了。她倆走后,便聽見帕藍(lán)特房里好像有孩子的哭叫聲。母親回來一聽,放聲哈哈大笑,頓時像長了翅膀似地飛快奔上樓去,又好像炮彈轟然一響,破門而入……—— 烏達德,那可真是駭人聽聞!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那嬌小可愛的阿妮絲,不是仁慈的上帝恩賜給她的那個何等紅潤、何等鮮艷的心肝寶貝,而是一個活像小妖怪的丑八怪,跛腳,獨眼,畸形,瞎嚷嚷在地板上爬來爬去。她嚇得連忙捂住眼睛。她說:‘唉!會不會是巫婆把我的女兒變成了這樣可怕的畜生了?’人們趕緊把那個小羅圈腿抱開,要不,非叫她發(fā)瘋不可。
這準(zhǔn)是某個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埃及女人生下的孽障,看樣子四歲左右,說起話來不像人話,而只是一些無法聽懂的詞兒;ㄏ矁阂活^撲向那只小鞋,這是她先前一切所愛留下的一切了。她呆在那里許久許久,不開口,不喘氣,大家以為她已經(jīng)斷氣了。猛然間,她渾身直打哆嗦,瘋狂地把那只圣物般的小鞋吻個遍,放聲大哭起來,仿佛心都碎了。我敢說,要是換了我們,也會一樣悲慟的。她連連喊道:‘咳!我的小女兒呀!我漂亮的小女兒呀!你在哪里?’叫人聽了肝腸欲斷。
我現(xiàn)在一想起來還要哭哩。你們不知道,我們的孩子,那可是我們的骨肉呵。—— 我可憐的厄斯塔舍!你呀你,長得有多!你們不知道他有多乖巧呀!昨天他對我說:‘我呀,長大了要當(dāng)近衛(wèi)騎兵!’哦,我的寶貝厄斯塔舍呀!要是你丟了,叫我怎么活呀!—— 花喜兒猛然站起身來,隨即在蘭斯城奔跑,一邊嚷叫:‘到埃及人營地去!到埃及人營地去!捕役們快去燒死那些巫婆!’然而埃及人已經(jīng)走了,天也黑了,追趕他們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在離蘭斯八公里外的丐地和蒂魯瓦之間的灌木叢里,發(fā)現(xiàn)了篝火的殘跡、帕蓋特孩子的幾根綢帶、點點血斑和若干山羊糞。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正是禮拜六之夜,可以確信無疑埃及人就在灌木叢里舉行過巫魔會,同鬼王別西卜一道把那個小女孩生吞活吃了,現(xiàn)在回教徒還保留著這種習(xí)俗吶。花喜兒聽到這些可怕的事情后并沒有哭泣,只是動了動嘴唇像要說話,可是什么也說不出來。隔天,她滿頭黑發(fā)頓時全花白了。再隔天,她失蹤了!
“這確實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烏達德說道,“連勃艮第人聽了也會落淚的!
“難怪你一聽到埃及人就嚇得要命!”熱爾維絲插上一句。
“你剛才帶著你的兒子趕緊逃走,這樣做很對,因為這伙埃及人也是從波蘭來的!睘踹_德接著又說。
“不對!睙釥柧S絲說道!奥犝f是從西班牙和卡塔盧尼亞來的!
“卡塔盧尼亞?這有可能!睘踹_德應(yīng)道!安ㄌm,卡塔盧尼亞,瓦盧尼亞,我老是把這三個地方弄混的。但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他們都是埃及人。”
“而且,他們肯定都長著獠牙,吃起小孩來才行。”熱爾維絲加油添醋地說道!耙菒鬯姑防_也吃一點,一邊卻噘起小嘴裝出一副輕蔑的樣子,那我才不會感到意外的。她身邊那只白山羊耍的把戲太鬼了,其中必有歪門邪道!
馬伊埃特默默地走著。她沉浸在遐思之中,這種遐思有點像是某個悲慘故事的延續(xù),并引起精神上的一陣陣震撼,直到觸及心靈深處,它才會停止。這時,熱爾維絲對她說:“花喜兒的下落怎么樣,沒人知道嗎?”馬伊埃特沒有應(yīng)聲。熱爾維絲搖著她的胳膊,喊著她的名字,又問了一遍,馬伊埃特這才仿佛從沉思中驚醒。
“花喜兒的下落嗎?”她機械地重復(fù)著這句話,好像剛聽到這問題似的。接著,她盡力集中精神,注意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于是急速應(yīng)道:“啊!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