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勝利可和這場勝利相比?波拿巴的哪一場戰(zhàn)爭,奧斯特利茨*按系拿破侖一八○五年十二月大獲勝利之地哪一天的陽光,曾經(jīng)達(dá)到這種超人的努力的光榮?曾經(jīng)獲得這種心靈從未獲得的凱旋?一個不幸的人,貧窮,殘廢,孤獨,由痛苦造成的人,世界不給他歡樂,他卻創(chuàng)造了歡樂來給予世界!他用他的苦難來鑄成歡樂,好似他用那句豪語來說明的,……那是可以總結(jié)他一生,可以成為一切英勇心靈的箴言的:
"用痛苦換來的歡樂。"一八一五年十月十日貝多芬致埃爾德迪夫人書。
貝多芬遺囑
Adag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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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 獨,孤 獨,孤 獨
一八一四年九月十二日致李希諾夫斯基
海林根施塔特遺囑(海林根施塔特為維也納近郊小鎮(zhèn)名。貝多芬在此曾作勾留。)
給我的兄弟卡爾與約翰。貝多芬
噢,你們這般人,把我當(dāng)做或使人把我看做心懷怨恨的,瘋狂的,或憤世嫉俗的,他們真是誣蔑了我!你們不知道在那些外表之下的隱秘的理由!從童年起,我的心和精神都傾向于慈悲的情操。甚至我老是準(zhǔn)備去完成一些偉大的事業(yè)。可是你們想,六年以來我的身體何等惡劣,沒有頭腦的醫(yī)生加深了我的病,年復(fù)一年地受著騙,空存著好轉(zhuǎn)的希望,終于不得不看到一種"持久的病癥",即使痊愈不是完全無望,也得要長久的年代。生就一副熱烈與活動的性格,甚至也能適應(yīng)社會的消遣,我卻老早被迫和人類分離,過著孤獨生活。如果有時我要克服這一切,噢!總是被我殘廢這個悲慘的經(jīng)驗擋住了路!可是我不能對人說:"講得高聲一些,叫喊罷;因為我是聾子!"!我怎能讓人知道我的"一種感官"出了毛病,這感官在我是應(yīng)該特別比人優(yōu)勝,而我從前這副感官確比音樂界中誰都更完滿的!……噢!這我辦不到!……所以倘你們看見我孤僻自處,請你們原諒,因為我心中是要和人們作伴的。我的災(zāi)禍對我是加倍的難受,因為我因之被人誤解。在人群的交接中,在微妙的談話中,在彼此的傾吐中去獲得安慰,于我是禁止的。孤獨,完全的孤獨。越是我需要在社會上露面,越是我不能冒險。我只能過著亡命者的生活。如果我走近一個集團,我的心就慘痛欲裂,惟恐人家發(fā)覺我的病。
因此我最近在鄉(xiāng)下住了六個月。我的高明的醫(yī)生勸我盡量保護我的聽覺,他迎合我的心意。然而多少次我覺得非與社會接近不可時,我就禁不住要去了。但當(dāng)我旁邊的人聽到遠(yuǎn)處的笛聲而"我聽不見"時,或"他聽見牧童歌唱"而我一無所聞時,真是何等的屈辱!原關(guān)于這段痛苦的怨嘆,我要提出一些意見,為誰都不曾提過的。大家知道在《田園交響曲》第二章之末,樂隊奏出夜鶯。杜鵑。鵪鶉的歌聲;而且可說整個交響曲都是用自然界的歌唱與喁語組成的。美學(xué)家們發(fā)表過許多議論,要決定應(yīng)否贊成這一類模仿音樂的嘗試。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貝多芬實在并未模仿,既然他什么都已無法聽見:他只在精神上重造一個于他已經(jīng)死滅的世界。就是這一點使他樂章中喚引起群鳥歌唱的部分顯得如此動人。要聽到它們的惟一的方法,是使它們在他心中歌唱。這一類的經(jīng)驗幾乎使我完全陷于絕望:我的不致自殺也是間不容發(fā)的事了……"是藝術(shù)",就只是藝術(shù)留住了我。!在我尚未把我感到的使命全部完成之前,我覺得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這樣我總挨延著這種悲慘的……實在是悲慘的……生活,這個如是虛弱的身體,些少變化就曾使健康變?yōu)榧膊〉纳眢w!……"忍耐!"……人家這么說著,我如今也只能把它來當(dāng)做我的向?qū)Я恕N乙呀?jīng)有了耐性……但愿我抵抗的決心長久支持,直到無情的死神來割斷我的生命線的時候……也許這倒更好,也許并不:總之我已端整好了……二十八歲上,我已不得不看破一切,這不是容易的;保持這種態(tài)度,在一個藝術(shù)家比別人更難。
神明啊!你在天上滲透著我的心,你認(rèn)識它,你知道它對人類抱著熱愛,抱著行善的志愿!噢,人啊,要是你們有一天讀到這些,別忘記你們曾對我不公平;但愿不幸的人,看見一個與他同樣的遭難者,不顧自然的阻礙,竭盡所能地廁身于藝術(shù)家與優(yōu)秀之士之列,而能藉以自慰。
你們,我的兄弟卡爾和約翰,我死后倘施密特教授尚在人世的話,用我的名義去請求他,把我的病狀詳細(xì)敘述,在我的病史之外再加上現(xiàn)在這封信,使社會在我死后盡可能的和我言歸于好……同時我承認(rèn)你們是我的一些薄產(chǎn)的承繼者。公公平平地分配,和睦相愛,緩急相助。你們給我的損害,你們知道我久已原諒。你,兄弟卡爾,我特別感謝你近來對我的忠誠。我祝望你們享有更幸福的生活,不像我這樣充滿著煩惱。把"德性"教給你們的孩子:使人幸福的是德性而非金錢。這是我的經(jīng)驗之談。在患難中支持我的是道德,使我不曾自殺的,除了藝術(shù)以外也是道德……別了,相親相愛罷!……我感謝所有的朋友,特別是李希諾夫斯基親王和施密特教授……我希望李希諾夫斯基的樂器能保存在你們之中任何一個的手里。?按系指李氏送給他的一套弦樂四重奏樂器。但切勿因之而有何爭論。倘能有助于你們,那么盡管賣掉它,不必遲疑。要是我在墓內(nèi)還能幫助你們,我將何等歡喜!
若果如此,我將懷著何等的歡心飛向死神……倘使死神在我不及發(fā)展我所有的官能之前便降臨,那么,雖然我命途多舛,我還嫌它來得過早,我祝禱能展緩它的出現(xiàn)……但即使如此,我也快樂了。它豈非把我從無窮的痛苦之中解放了出來?……死亡愿意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罷,我將勇敢地迎接你……別了,切勿把我在死亡中完全忘掉;我是值得你們思念的,因為我在世時常常思念你們,想使你們幸福。但愿你們幸福!
路德維希。凡。貝多芬
一八○二年十月六日海林根施塔特
給我的兄弟卡爾和約翰在我死后開拆并執(zhí)行
海林根施塔特,一八○二年十月十日……這樣,我向你們告別了,……當(dāng)然是很傷心地……是的,我的希望,……至少在某程度內(nèi)痊愈的希望,把我遺棄了。好似秋天的樹葉搖落枯萎一般,……這希望于我也枯萎死滅了。幾乎和我來時一樣……我去了……即是最大的勇氣,……屢次在美妙的夏天支持過我的,它也消逝了……噢,萬能的主宰,給我一天純粹的快樂罷!……我沒有聽到歡樂的深遠(yuǎn)的聲音已經(jīng)多久!……噢!什么時候,噢,神明!什么時候我再能在自然與人類的廟堂中感覺到歡樂?……永遠(yuǎn)不?……不!……噢!這太殘酷了!
書 信 集
貝多芬致阿門達(dá)牧師書(時期約為一八○一年。)
我的親愛的,我的善良的阿門達(dá),我的心坎里的朋友,接讀來信,我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歡喜。你對于我的忠實和懇摯,能有什么東西可以相比?噢!你始終對我抱著這樣的友情,真是太好了。是的,我把你的忠誠作過試驗,而我是能把你和別個朋友辨別的。你不是一個維也納的朋友,不,你是我的故鄉(xiāng)所能產(chǎn)生的人物之一!我多祝望你能常在我身旁!因為你的貝多芬可憐已極。得知道我的最高貴的一部分,我的聽覺,大大地衰退了。當(dāng)你在我身邊時,我已覺得許多征象,我瞞著;但從此越來越惡化。是否會醫(yī)好,目前還不得而知;這大概和我肚子的不舒服有關(guān)。但那差不多已經(jīng)痊愈;可是我的聽覺還有告痊之望么?我當(dāng)然如此希望;但非常渺茫,因為這一類的病是無藥可治的。我得過著凄涼的生活,避免我一切心愛的人物,尤其是在這個如此可憐。如此自私的世界上!……在所有的人中,我可以說最可靠的朋友是李希諾夫斯基。自從去年到現(xiàn)在,他給了我六百弗洛令;這個數(shù)目之外,再加上我作品售得的錢,使我不致為每天的面包發(fā)愁了。我如今所寫的東西,立刻可有四五家出版商要,賣得很好的代價……我近來寫了不少東西;既然我知道你在××鋪子里定購鋼琴,我可把各種作品和鋼琴一起打包寄給你,使你少費一些錢。
現(xiàn)在,我的安慰是來了一個朋友,和他我可享受一些談心的樂趣,和純粹的友誼:那是少年時代的朋友之一。斯特凡·馮·布羅伊寧。我和他時常談到你,我告訴他,自從我離了家鄉(xiāng)以后,你是我衷心選擇的朋友之一……他也不歡喜××;他素來太弱,擔(dān)當(dāng)不了友誼。疑系指茲梅什卡爾,他在維也納當(dāng)宮廷秘書,對貝多芬極忠誠。我把他和××完全認(rèn)為高興時使用一下的工具:但他們永遠(yuǎn)不能了解我崇高的活動,也不能真心參加我的生活;我只依著他們?yōu)槲宜M的力而報答他們。噢!我將多幸福,要是我能完滿地使用我的聽覺的話!那時我將跑到你面前來。但我不得不遠(yuǎn)離著一切;我最美好的年齡虛度了,不曾實現(xiàn)我的才具與力量所能勝任的事情……我不得不在傷心的隱忍中找棲身!固然我曾發(fā)愿要超臨這些禍害;但又如何可能?是的,阿門達(dá),倘六個月內(nèi)我的病不能告痊,我要求你丟下一切而到我這里來;那時我將旅行(我的鋼琴演奏和作曲還不很受到殘廢的影響